在扬州停留数rì交结完公务,时间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腊月下旬了。天气很冷,张宁甚至感觉比běi jīng还冷,大约南直隶这边不兴烧炕,很多地方什么保暖的设施都没有,以至于在屋子里除了能挡风温度几乎一样低,不像京师一到冬天外头照样冷,一进屋就好多了。好像有种说法,江浙这边的文运昌盛,就是和环境生活习惯有关,寒冷利于锻炼人的心脑血管。
雪还没下,南直隶今年腊月恐怕是不会有雪了,瑞雪兆丰年,下雪才是好事。想起今年八月的一天晚上还打雷,明年的天道隐约是有点奇怪。
如果能在除夕之前赶回家,既可以在家里过年,还能多呆几天办点其它事、为寻找桃花仙子的下落作些准备。按照习惯,不是一个家族的人在年底是没有访问别人的礼数的,除非是要债,就像《白毛女》里那样。于是张宁就能名正言顺地等正月里才去拜访上司吴庸。
计议定,张宁便向扬州知府的师爷私下里打声招呼,带着官职就走陆路回南京了。他作为一个添注官,有关系由于某种原因挂判官之衔,府里的官员也就没必要过问,他不掺和府里的政务还好了,免得多出来的官产生职权混淆。
那个作为信使的詹烛离,原本也是张宁的保镖,但一直没见着人。张宁这次回南京又是单骑独行,骑马比走水路快,上次逃命一回竟把骑马学得入门了。
确实是很想快些见到张小妹……离别时非常仓促,连一句离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后来虽然辗转带了书信,却肯定比不上见面的。不过几个月时间,张宁感觉就像在期待多年的故友重逢一般的心情。
或许只是资讯不便的原因吧?若是在现代和亲人分开几个月,时不时打个电话发条短信,就没有这么磨人了。
张小妹进入他的生活不过几个月时间、相处的时间更短,此时恍若更加相熟,又依然带着陌生。难言的感情,总之是很关心她的,希望她好。
……到得京城已是腊月二十八,今年yīn历腊月月小,只到二十九,也就是明天就除夕了。一进京城,只见长街上张灯结彩一派节rì的气氛,不管气温很低,街巷的人比往常更多,一些卖年货的地方简直是人山人海拥挤异常。很多妇人都穿上了红sè的衣服,暖sè调让天气也仿佛没那么冷了。
年节的热闹,让大明王朝的太平迹象越来越浓,假使是山河分裂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过年也没这样的景象啊。
不过这些年来明朝陆军南北两线作战、用兵动辄数十万计,海上的郑和舰队带领官兵近三万、大小战舰两百余艘,行程万里、耗费无算;加上汉人从蒙元手里夺回衣冠正统后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不太长,永乐之前还经历了几年数以十万兵规模的“靖难之役”。大明普通百姓负担依旧很重,此时算不得富裕,江浙这边可能要好点。人们平rì省吃俭用,到过年时的消费规模还是很庞大,这大约是国人一贯的传统。
街上很挤,张宁牵着马走路都感到困难,不过还是要往人多的商业区挤,因为要给家里的人买点礼物。
他做京官后吏部会往籍贯所在地发文,家里的人应该知道做官了,因此给大伯他们的礼物不能太寒酸。不过算了算身家财产,过年这关是完全能应付的。之前吏部发了五十两安家费、扣除给于谦垫付的房租押金八两和借出去的十两,还剩三十两左右,出京时收银八十二两;平常张宁自己花费不多,总共有钱一百一十两。即将要支付的开销主要有三项,南京礼部郎中吴庸那里少了五六十两是拿不出手的,回家给家人的礼物,也许正月初一要下乡祭祀、张家本族那些小孩子要给压岁钱。
反正钱财来来去去,不过如此。
家里不算太拮据,现在近年关了,应该不缺年货之类的东西,用不着张宁cāo|心,表示一下意思就行。于是他在街市上用比平时更贵的价格买了分别适合男女裁衣的新布、茶叶、普通人参、还有小孩子的玩具,一堆东西驼在马背上。
路过一家绸缎庄时,张宁不过看了看,心道大伯一家是比较低调不会穿绸缎衣服,买了也没用。不料站在门口迎客的人在客流很大的情况下仍然主动招呼:“公子从外头发财回来?给家里的娘子买两匹好缎子回去,肯定没错,妇人最喜这个。”
张宁正待不理会要走,又忍不住问道:“有无妇人用的成物……丝帕之类的?”
“有的、有的,您里面请,定能挑到合心意的东西!”
于是张宁先抓了一小把铜钱给小费,让他找人看着马和货物,因为是过年,出门打赏跑腿打杂的小厮也会水涨船高大方一些。
店铺里不少人在张望挑选,挂着的五颜六sè的丝绸料子不知被多少人摸过。被劝进来了就没人来理会,许久才有个小厮来招呼,此时他们确实太忙了。
“客官您想挑点什么?”小厮问道。
周围全是人,张宁有点不太好对这个后生开口,便皱眉道:“贵店只有这样的东西?”
“您先瞧着,我去叫夫人。”小厮忙道。
不一会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就从柜台上下来了,此时的妇人很少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过这种时候人手不够出来帮忙也没太多讲究,毕竟商人的讲究没士大夫家苛刻。
“我要妇人用的一些东西,稍微好点的。”张宁说道。
妇人指着里面的洞门道:“里面有,我带你去看。”
一进洞门,只见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五彩缤纷的漂亮小玩意,肚兜、胸衣、手帕等等应有尽有,饶是在南京市面上也不算太开放,店家没敢把这些绚丽的东西挂在外面引人注目。里面大多是女顾客,见进来个仪表不错的男顾客,她们无不有些害臊地背过脸去。
张宁左右瞧了瞧,指着挂着的一副浅红sè纱丝问道:“这是抹胸么?”颜sè的确不错,白里透红的,就像健康的女人肤sè一般招人喜欢。
旁边一个小娘们听见张宁大咧咧地这么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公子好见识。”妇人轻笑道,一面说一面取下来递给张宁。张宁拿在手里一摸只觉得又软又|滑,料子很好的样子。不过除了前面的一小块较厚外,整体是透明的,给张小妹这样没出嫁的姑娘好像有点太“情|趣”了……确实很耐看,无论是颜sè还是花纹,前头几朵金丝桂花小花瓣,华丽而内敛,做工之jīng细完全不是地摊货能比拟的。
妇人道:“它以纱为底,再以蚕丝棉丝交织为纹,jīng雕细作、整体如完璧,公子请细看,上面的花纹并非刺绣,而是织出来的。”
“就和云锦一样,这个我懂。”张宁点点头,“只是不太端庄。”
妇人笑出声来:“这是穿在里面的东西,端庄与否外人怎么知道?”
张宁要是说是送妹妹胸衣,那妇人恐怕只能无语了。张小妹那件丝绸的东西估计是她自己存钱买的,小姑娘存点私房钱不容易,又喜欢漂亮的东西,被张宁给弄丢了……私下里补偿一件,她肯定不会和别人说的。
但这件有点不太合适,虽然它真的非常好看、叫人拿起就觉得其它的很粗陋。
张宁颇有些犹豫地想放回去,妇人见状劝道:“公子好眼光,为何要放弃?”
“多少钱?这个。”张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妇人道:“不贵,十五两就能买到这样完美无缺的东西,本铺也只此一件。”
十五两还不贵,上好的丝绸一大匹才几两?这么一小块东西就是好几匹丝绸的价值,不过也证明制造出它来很费工夫,而且是一件好东西。
要为了张小妹花这银子,张宁是很舍得的,只是觉得不太适合罢了,所以没有想一定要买。他随口讲价:“十两。”
“不讲价的,咱们铺子里的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况且现在正是旺季,公子今rì举棋不定,说不定下午再来就被人买走了。”妇人道。
张宁面不改sè道:“十二两,不行我便不讲了。”
妇人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笑了笑:“成!令夫人能得公子这份心意,我也替她高兴,就算优惠您了。”
张宁便不再过多纠结合适的问题,付钱走人,将包好的玩意藏进怀里。
马背上驼的几大匹新布花钱总共才不到一两,送妹子一个小礼物就是十二两,张宁反而感觉爽多了,就算是一家人也亲疏有别嘛。
牵着马从里仁街进去,熟悉的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鞭炮的硝烟味没有散尽,各家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代表红红火火的一年,对联门神也贴上了,有李靖之类的画像,过节的气氛随处可见。巷子里安静了不少,但张宁在人堆里挤了半天此时耳朵还回响着“嗡嗡嗡”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