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寿宁侯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可真正到了那个距离护国寺不远的小院子,见着了自己的女儿,她的脸就刷的一下白了。尤其是当徐勋三下五除二解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她扶着钱妈妈的手更是在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栽倒下去。她本能地想要质疑徐勋的说法,可是那个斗笠男子已经被西厂那个掌刑千户带过来了,徐勋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是她可以尽管去问,她抱着一丝侥幸去讯问过之后,自然又气又急,哪还敢说一个字。
那人收了别人两锭黄金,装成她那个未来女婿给张婧璇送信,意图相见sī通,竟是不但要毁了她女儿的名节,还要张家身败名裂!
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个人坐在chuáng头垂泪,直áng上传来了嘤咛一声shēn吟,她才慌忙侧过头来:“婧璇,婧璇,你怎样了!”
张婧璇艰难地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瞧见旁边赫然坐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禁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时半会也没注意到其他人,一把抓着寿宁侯夫人的手就解释道:“娘,你别怪赵哥哥,只是下定之后我就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他,他这才捎了信来要见我……”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闪了进来之后,她就一下子意识模糊,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禁东张西望了两眼,可眼前如同méng了一层纱似的看不了太远,她这才有些慌乱地问道:“娘,赵哥哥呢,您不会是真的迁怒于他了吧?”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喉咙口发苦,扬起手来有心一巴掌把人打醒,可女儿自从呱呱坠地开始,她就没弹过她一指头,手最终竟是僵在了那儿。然而。若是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话带了过去,今次险些出事,下一次万一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好一会儿,她方才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赵哥哥,随便一个人来传话,你就居然会当成是真的?这种时候,他还在家里欢天喜地准备和你的婚事,怎么会有功夫到这护国寺来?你知道那闪进来的人是谁,你知道他是何居心,你知道今天在护国寺都出了什么事”
张婧璇被母亲接连几句话问得脸sè发白。好一阵子方才无意识地一把抓紧了身下chuáng单,结结巴巴地问道:“娘,您是说,您是说那个人不是……不是赵哥哥……”
直勾勾地看着女儿,寿宁侯夫人老半晌才苦涩地摇了摇头,又黯然叹了一口气:“你自小就常常进宫,老是和皇上厮混在一块,我那时候想着让你和皇上多多亲近,对你爹和家里总有好处,可没想到你竟是别的没学会。偏偏学会了那种不管不顾的脾气!皇上是皇上,他就是有错处那也是臣下的错处,可你不一样。今天要不是你运气好,支开两个丫头与人sī会时。还能撞见贵人相助,别说名节,你就连xìng命也没了!那个冒名潜入护国寺的人已经拿下了,给你捎信的那个小沙弥则是死于非命,你自个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她也不去看张婧璇,站起身就径直往外走。到了门口的地方,她终于听áng上传来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强忍之下才没有回头。等到出了门反手掩上两扇门的一刹那,她便听到那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一时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
见徐勋和沈悦并肩站在院子里,寿宁侯夫人擦了擦眼角,这才上前裣衽施礼道:“平北伯,今天都是妾身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以为是方姑娘和小女失踪有关,更是放纵下人对方姑娘的婢女动了手,实在对不住。前次我家侯爷和大郎能够平安归来,便都是平北伯之力,今次方姑娘又挽回了我家婧璇的xìng命名节,你又让人遮掩回护,妾身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jī是好……”
尽管寿宁侯夫人说得异常谦卑,可徐勋哪里不知道。倘若不是自己借着小皇帝的信赖,还有此前立下的军功。已经能够和只有张太后作为臂助的寿宁侯分庭抗礼,甚至有压过一头之势。这位寿宁侯夫人想到的必然不会先是感jī,而多半是杀人灭口。毕竟,对于张家来说,这件丑闻太大,处置不好不但名声扫地,而且连先前的旧账都会被人翻出来。
因而,见寿宁侯夫人一边说,一边悄悄拿眼睛去瞅沈悦和如意,他便淡淡地笑道:“感jī的话夫人就不用说了,遇着这等事情,与公于sī,我原本就不该袖手旁观。至于你说的方姑娘……她本是我的未婚妻沈氏,生xìng刚烈,更不会坐视那等贼人辱了大小姐的名节。”
未婚妻沈氏!
此时此刻,别说是寿宁侯夫人一下子瞠目结舌,就连沈悦也是乍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想到,徐勋原本说要如何如何给她跳水之后却又重活编造一个理由,甚至不惜精心筹划了好一个局,可如今竟是主动在寿宁侯夫人面前揭了开来。然而,那种被他在人前公然称作是未婚妻的甜mì感,仍是须臾便冲淡了她那份惊愕。
寿宁侯夫人之前听说徐勋有元配,倒也让人去打听过,得知那沈氏因赵家逼婚,竟然在成亲之日在文德桥上投了秦淮河,她嗟叹归嗟叹,仍是有心促成女儿那桩婚事,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遇到了这个本该死了多时的人。见沈悦双颊微微lù出几分红晕,仪容不比自己的女儿逊sè半分,再想想刚刚见着那jiān徒半死不活痛苦shēn吟的样子,她又瞅了一眼徐勋,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来。
这位沈姑娘若真的是单单一个人便打得那jiān徒只剩一口气,怪不得当初会在人逼婚时跳了文德桥……有这么一身好功夫,xìng子又这样刚烈,能够侥幸不死也就能够说得通了。只是千里迢迢找到京师,幸而又遇到徐勋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否则他若是别娶了他人,难道沈氏区区一个富家女,还能和官宦勋贵千金相争?
自己膝下就张婧璇这么一个嫡女。婚事又是皇帝做媒,太后点了头的,如今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寿宁侯夫人心灰意冷之下,也知道再有其他奢望实在是白日做梦。然而,见这一对人站在那儿,她想到皇帝对徐勋信赖非常,冷不丁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见沈悦上前微微一屈膝,她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拉着上看下看,旋即就笑了。
“原来竟是沈姑娘!平北伯为了你,也不知拒了多少人家的提亲,我那时候心里还嘀咕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是巾帼英豪!你不远千里到京城来,除了伯爷之外,应该是举目无亲吧?你是我家婧璇的恩人,倘若不嫌弃,不妨暂且住到我那儿去。先头伯爷拿着你的事回绝了那许多人家,要把此事定下来。还是太后说话最妥当,我出面去与太后说!”
徐勋本想趁着今天这机会,索xìng把事情挑明了,也省得张太后一个劲盘算着如何赐女人到自己身边来。此时此刻寿宁侯夫人这一开口。他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对方是借机示好,当即就看了沈悦一眼,只是却没有像当初朱厚照随口说的那样借张家的势头。
张家是外戚,听着显赫,可只看看张家从张鹤龄张宗说到寿宁侯夫人张婧璇母女这几个的行事做派,这等人家一个不留神就能惹出天大的事情来,闲时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于是,冲着沈悦一笑之后,他就点了点头道:“她才到京城不多久。我只来得及禀告了皇上。我原本将她安置在外头,可今天大小姐都遇到了这种事,足可见外头不安全,所以我打算先把她接到府里暂住一阵子。横竖兴安伯府人口简单得很。我也不在乎那些闲话。倒是太后那里,恐怕是真的要劳动夫人去提一提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字!”寿宁侯夫人见徐勋答应虽没答应让未婚妻到寿宁侯府去住,可也没完全推拒自己的一片好意,顿时松了一口大气,随即便试探道,“说起来。之前那jiān徒,不知道平北伯预备如何处置?”
“这样。让西厂的钟千户再审讯两日,然后先秘密押着。也免得事情泄lù出去。钟千户为人口风紧,必然不至于有失。至于护国寺中发生的事,就说是jiān徒混入要纵火,结果杀了那小沙弥,人被西厂押回去后重伤不治,这就行了。事情就止于我们几个,便是侯爷那里,也还是瞒下为好。”说到这里,徐勋停顿片刻,又说道,“只是夫人先头寻找大小姐闹得实在太大,又牵涉到李阁老夫人,对外就说大小姐在寺中呆的无趣,于是出去逛庙会了,这才遇上了我这未婚妻。虽说不合规矩,可终究算不得大错。”
寿宁侯夫人虽说深悔自己不该去找上朱夫人,可事情已经出了,就连自己的丈夫和张太后也一定要瞒着,否则日后女儿就不要做人了。而两害相权取其轻,徐勋一口咬定张婧璇是偷溜出去看庙会,虽也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可这等解释用在女儿身上总算还合理。横竖料想以赵家的家世,也不至于因此看轻怠慢了女儿。于是,她只踌躇片刻,就轻轻点了点头。
“就依平北伯所言。”
“不过,这件事出得蹊跷,尽管之前因那妖言案已经杀了几个人,可追查却还没停过,如今这件事,我也会请那位钟千户继续追查,夫人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寿宁侯夫人恨不得扒了那暗中算计女儿家伙的皮,徐勋这么说,她不免更加承情,一时又是千恩万谢,随即又看了一眼沈悦,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请沈姑娘陪我送婧璇回家,回头我就立刻进宫去求见太后,平北伯觉得如何?”
“那就拜托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