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太平里有名的富户,沈氏嫁女,男方又是句容名门赵氏,这门亲事自然人人殷羡,甚至于选择xìng遗忘了早先沈家大小姐曾经另外订过亲。打从迎亲的这一天一大早开始,纷至沓来的贺客就险些踏破了沈家的大门槛,连后门小巷里做小本生意的那些小贩们,也都挤到了前门去争抢了一回那大簸箕洒出来的喜钱,直到这会儿不少人还〖兴〗奋着。
因而,当徐勋在后门口跳下车的时候,还能听到人们在议论沈家的大手笔”赵家的清贵名头,甚至还有人大声说道着刚刚前门迎亲的光景。尽管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沈大小姐并没有太多的惦记”但听到喜轿已发”他仍然大吃一惊。
他分明打听到赵家那边是黄昏成婚,因而沈家是午时二刻发喜轿,这会儿中午还没到就突然发了”这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眼下国子监和应天府衙都已经闹开了,沈家若是真的嫁了女儿出去,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那如意岂不是得为她家大小姐哭死?想到这里,他顾不上其他,随便抓了一个正在跳绳的小孩儿,一把铜钱就塞了过去。
“能不能帮忙叫一声沈大小姐身边的如意姑娘,我有要紧事寻她!”
“如意姐姐?”
见那跳绳的小孩儿扬起头瞅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徐勋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难道她也随着沈大小姐陪嫁过去了?”
“没有没有,大小姐出嫁”如意姐姐哭得泪人似的,这会儿大约还没好呢!”那小孩瞅了瞅捏着好几个铜钱的右拳,下一刻就冲着徐勋点点头道”“我去找找看,一定请她出来见你”你在这等着!”眼见那小孩蹦蹦跳跳进去了,徐勋站在后门口来来回回走着,心里竟是越来越焦躁。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来了来了的嚷嚷声一回头”他就看见一个头扎双鬟眼睛微微肿着的少女随着那小孩儿走了出来。尽管那少女生得俏丽可人但他只看了一眼,神sè就为之大变,不等人过来竟是就这么冲进了后门去。
“你……你是如意?”
如意没料到门外那人竟是突然冲了进来的,不觉吓了一跳。然而,那一回徐勋上沈家投书,她在门房里头正好瞧见,此时很快认出人来。她一把抓住了徐勋的手带着哭腔求恳道:“七少爷,我家小
姐……我家小姐已经上了喜轿走了……”
徐勋第一反应是小丫头救主心切,于是做出代主出嫁之类的傻事,待到深思如意这称呼,他方才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那些从前没留心的关节一下子都豁然贯通。他顾不得再追问下去,转身疾步就往自个的马车冲了过去,正要上车,他就觉得衣摆被人紧紧揪住了。
“带我一块去,我知道喜轿走的是哪条路!”
闻听此言已经上了车的徐勋毫不迟疑地伸手了如意一把,随即对满脸茫然的徐良说道:“大叔”快走,听她的!她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出了这条巷子,沿着太平里一直走,然后转要院街东牌楼一路沿着秦淮河往西南面,这是小姐对老爷死争之后喜轿走的路!”
“好!”
徐良丝毫不拖泥带水,答应一声便立时挥动了一记马鞭,马车立时动了起来。这时候徐勋方才醒悟过来去关了车门”而一直在车上等的瑞生见如意眼睛肿的如同桃子似的这会儿又噙满了泪水,忍不住便从怀里拿出一块手绢递了过去。
“这位姐姐,先擦擦眼泪吧。”
见如意接过手帕便伏在膝盖上泣不成声”徐勋只觉得心里更加焦躁懊恼。他只恨自己两眼只顾着那些大事,只想当然地觉着她xìng子咋咋呼呼却爽利自在,绝不像这年头大家闺秀应该有的光景,只想当然地觉着她对沈大小姐的婚事如此着紧走出自主仆之义,再加上她那双天足和常常往外跑的习惯”竟一点都没去思量小丫头的话里话外是不是隐瞒着什么”竟根本没想过让人打探一下她在沈家的情形!
如意之前在沈家不敢放声”只能偷偷哭”这会儿好容易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突然却听到一阵咚咚声。抬起红肿的眼睛一看”她发现是徐勋拿着拳头一记一记擂着结实的车厢,不禁使劲用手绢揉了揉眼睛”这才黯然说道:“本来喜轿不是这时辰发的,可偏生那赵二公子来迎亲的时候竟是喝醉了酒,在正堂上撒起了酒疯硬说要这时候迎。老爷被气得倒仰,可他把话说得很难听,还说小姐配不上她,老爷终究是拗不过他”又怕在宾客面前丢脸,所以只能由了他,就连辞别尊长也都是草草了事……”
“谈死,真该死!”
徐勋这才知道好端端的安排竟然是这样出了岔子,一时更是气怒难平,再次重重一捶身下座位,他才抬头问道:“喜轿走了多久,咱们追上去可来得及?”
“走了大约两刻钟,一路吹吹打打走得慢,那条路又人多,这会几走不了多远,1再过一阵子就一定能追上。”说到这里”如意一下子又神情凄惶了起来,“小姐什么都没吃就上了轿子,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怎么不早对我说!”见徐勋脸上怒气满盈,如意会错了意,顿时气恼了起来,张口就顶了回去:“七少爷你说得轻巧”小姐怎么对你说?沈家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名门,可也是有规矩的。要不是为了徐二老爷当年对太太小姐有救命之恩”1卜姐又从小最敬重徐二老爷,她怎会三番两次溜出去见你提醒你?要让你知道她是沈家小姐,焉知不会轻贱了她,觉得她行事随便?老爷一心要退婚,她却一而再再而三来提醒你,她不也是怕你知道了她的身份,心里不高兴吗!”
看着面前牙尖嘴利的如意”徐勋终于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话一丁点不假。他扭过头去伸手挑着窗帘往外看,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管她是丫头也好,是沈大小姐也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如果早知道她是沈大小姐总会再多留一条后路也不至于……”
听到这儿,如意不禁抹了一把眼泪说:“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
追上了又怎么办?这六礼几乎全都行了小姐差不多就已经是赵家的人……”
“什么赵家的人,只要我爹当年和沈家的婚书还在,我就还是她的未婚夫!”
徐勋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这时候,旁边立时传来了瑞生脆生生的声音:“少爷说得对,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这几日瑞生跟在左右,说话做事再不似从前那样羞涩胆小,此时此刻这话就说得前所未有大胆lù骨。然而徐勋看着说完这话又缩回脑袋去有些胆怯的小家伙,突然冲着他竖起大拇指晃了晃,旋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出头去对外头的徐良说道:,“大叔,今天我只怕得荒唐一回了,您能不能帮我一把?”
“什么荒唐一回,不就是抢亲么?”徐良一面赶车,一面却没有遗漏车厢内的只言片语,此时顿时哈哈大笑,“老汉我半辈子荒唐可还从来没这么大的胆子,今天就豁出去陪你闹他娘的!横竖赵家已经灰头土脸了,这次就好好整治那堆龟孙子一回”哈哈……”
然而”笑着笑着,徐良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随之突然停下的还有马车。徐勋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就一下子看到了那高高的文德桥上站着一抹鲜红的身影。那一瞬间,即便隔着那段长长的距离,但他仍是直觉地认出了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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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喜轿走的这条路紧挨着秦淮河正是南京城最集华喧闹的一条路之一。因而”这一路上吹吹打打又要喝着行人摊贩让路”也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天气热”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赵二公子热出了一身油汗”再加上酒意,竟是在马上就已经骂骂咧咧了起来,几乎就闹着要下马坐轿,好容易才被人劝住了。于是”这闹哄哄的一行自然越走越慢。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一行人刚刚从贡院街上了东牌楼,眼看文德桥就在眼前时,那喜轿里头盖大红喜帕的新娘竟是就这么突然冲了出来。猝不及防再加上她身手敏捷,轿夫连带好几个壮汉都被她一把拨拉到了一边,这数十个人眼睁睁看着她提着下头那条大红撒huā百褶裙,就这么跑上了那文德桥那高高的桥头。
每逢有哪家办喜事发喜轿”这沿路总少不了无数看热闹的人,更何况此次走的又是沿秦淮河这条最最热闹的道。因而,看见一个新娘子突然跑出轿子,蹬蹬蹬上了文德桥,随即三下五除二把两三个反应过来冲上去的大汉从桥头打入水中,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顿时轰动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嚷嚷一嗓子”一群人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堵住了文德桥的两边”硬生生把正主儿们全都排挤在了外头,一个个全都仰头看那新娘。
桥头上的沈悦轻轻拨开喜帕一看,见四周少说也有上百人,而且各处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足了中气便大声嚷嚷了起来。
“民女沈氏,自卜早已定下婚约,怎奈句容赵氏自恃权势横加逼凌,逼我嫁入赵家门!家父迫于无奈不得不允,可怜我祖母年过六十,为此事缠绵病榻,一时竟是病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