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此时此刻,容尚仪仗着张太后素来信任,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不去看贾世春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sè,从一旁捧来一个高脚碟子的果子放在了暖榻的那张小几上,这才对张太后说:“太后说的可不是?历来千秋节也好,平日各位大长公主之类的外命fù朝见也罢,就是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谁也不像这位沈姑娘大胆。”
“是,我还以为就她那未婚夫胆大包天,看来我是想错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太后担心的就是徐勋为了搪塞自己赐人,随便从哪里找个人来冒充元配沈氏,可刚刚沈悦这番言辞jī烈的对答,她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再加上沈悦这些话对了她的脾胃,她不免生出了几分赞赏,说完这话便又吩咐了人起身,甚至还破天荒让容尚仪端了个锦墩让人坐下,这才又询问起了当初的旧事。尽管徐勋已经对她讲过一次,但如今从当事人口中再次听说,不免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到最后她嗟叹之余,突然话锋一转又问了一句。
“那徐勋若是迎娶你之后,也要学别人那样三妻四妾呢?”
“他敢?”沈悦本能地柳眉倒竖,随即才仿佛意识到是在太后面前,不免讪讪地说道,“先帝爷也只有太后娘娘一个,朝中如李阁老谢阁老这样的,都是夫妻举案齐眉,更不要说朝中多数大人们都是洁身自好,凭什么他例外……”
见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那么有底气,张太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就凭他年少位高。少女怀春少不得都是想着这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你知道你挡了多少女子的路?”
“大不了民女学房玄龄夫人喝醋……”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太后本是三分的莞尔一时变成了七分,心里十分确定徐勋这一回是自讨苦吃找了个河东狮吼的妻室来。若她的儿媳是这等脾气,她自然是决计容不下的,可既然是外臣的妻子,这等冲动xìng子就好拿捏多了,至少日后她对那小子若有什么不满意,便可以把沈悦拎到宫里耳提面命一番,让她去收拾那小子。想到这里。她浑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冲动易怒,不免lù出了愉悦的笑容。
看沈悦这样子,派人到金陵打探一番虽还是必要,可多半不会有假,如此一来,她要担心的就只有朱厚照这一个……那虽是她的亲生儿子,却是难应付多了!
“既然如此,今后若是他敢负了你,我给你做主!”
“啊?”
沈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慌忙下拜施礼。就在这时候。旁边仿佛被人完全忽略了似的贾世春眼看局面完全一边倒,终于在容尚仪得意的目光下沉不住气了,不得不破釜沉舟地开腔道:“太后如此厚恩,是沈氏的福气。只是奴婢先前听说,沈氏家中不过金陵寻常富户,兄长才因为傅公公的缘故得了南京国子监监生,门第低微,根本配不上平北伯。况且那婚约又是平北伯养父所定,名不正言不顺,真要说起来,这未婚妻三个字其实也是大可商榷……”
金陵的消息一直都是徐勋通过锦衣卫那条线在打探,因而沈悦也知道傅容因徐勋之故,对沈家多有照拂。甚至让哥哥入监读书。然而,此时此刻听见贾世春这话,她却仿佛是才刚知道似的,一下子lù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哥哥竟然入监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悦看也不看贾世春,直接双掌合十在xiōng前喃喃念了两声。而一旁的容尚仪看着她忘乎所以的样子,暗想在东厂使了个伎俩,着意让人强调沈氏家里只是兄长入监,果然让贾世春失了言。她眼神犀利地斜睨了贾世春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才不过几天,贾公公倒是好快的耳报神。不过你口口声声门第是什么意思,这监生什么时候成了低门头?”
张太后前一次当众让贾世春罚跪,原本就已经对贾世春生出了不满——她对于太监用归用,可信赖却及不上身边的几个亲信女官。尤其是容尚仪当年即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都是肃然端庄,从来没有烟视媚行之举,做事又井井有条,她自然更把人当成左膀右臂。此时,容尚仪刻意加重了监生两个字的语气,她一时勃然大怒,再想到沈悦起头指斥贾世春的那番话,她的脸sè倏然就yīn沉了下来。
“你一个阉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摘别人门第低微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瞧不起正经读书人的监生?”见贾世春面sè大变跪了下来,她便厌恶地斥道,“滚出去,巧言令sè两面三刀,我怎么会用了你这样不识高低的东西!”
贾世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犯了灾星,一个微不足道的沈氏女都敢在太后驾前顶得自己下不来台,容尚仪又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落井下石,这会儿张太后一怒之下说出了这话来,他不禁生出了无尽的仓皇心思,一下子双膝软倒跪在地上磕了不计其数的头。
“太后,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您看在奴婢好歹跟了您十几年的份上……”
“跟了母后十几年?要不是你说你跟着母后十几年,朕倒忘了竟然还有这么长时间!”
随着这句话,一只手便拨开了帘子进了屋子来,不是朱厚照还有谁?
只见这位小皇帝头戴网巾,身穿石青sè盘领窄袖的袍子,乍一看去仿佛寻常贵介子弟。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是不告自入,没好气地在贾世春面前一站,随即便冷笑道:“你当了十几年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单单是母后和几个女官的脂粉钱,你上下其手就搂了多少?你打着母后的旗号把你下头那几个干儿子干孙子塞到皇庄上头去作威作福,这可是有的……再有,你敢说先头寿宁侯闹出那么一场军需弊案。没有你的关联?朕倒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兴风作浪!”
朱厚照一口气把贾世春平常的劣迹揭了七八桩出来,若是别人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捅出这些,贾世春就是惊惧也只有限,可如今要命的是,竟然是小皇帝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更让他hún飞魄散的是,朱厚照到最后竟然一口把寿宁侯张鹤龄的事情全都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只见张太后的脸sèyīn转暴雨,那种爆发前的yīn云密布看得他连牙齿都打起了寒战。
“太后,太后。不是……不是……”
“拖下去!先发落到更鼓房听处置!”
儿子的话和一个阉奴的话孰轻孰重,张太后当然分得清楚,更何况还牵涉到了自己的家里人,她这怒火自然冲散了她对贾世春那一丁点念旧。随着这一声,外头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内shì抢了进来,一个服shì贾世春的一边胳膊,就把完全瘫软的人给架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贾世春只是微弱求饶了一句就再也没了声息。
这时候,先头得到容尚仪通风报信,得知自己看中的人险些就被贾世春设计让张太后塞给了徐勋。朱厚照这一腔恼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自是神清气爽。他笑吟吟地向张太后行了个礼,起身之后见沈悦还跪在那儿,他正想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人一把,结果就看见人抬起头来瞅了自己一眼,这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变了一番模样。
“咦,这就是沈家小姐?”
跟着小皇帝进来的刘瑾忍不住肚子里暗笑不止,可见张太后点头替沈悦答了。接下来又多有维护之意,他不禁暗地里直纳罕,可紧跟着没多久,他这心思就转到了仁寿宫管事牌子的空缺上。今天贾世春是彻底栽了,这一次还真的是连战连捷,接下来可该是掀翻李荣了?
当贾世春被架出仁寿宫的消息传到司礼监之后。李荣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他虽也不待见这么一个草包,可这么一个人在张太后身边,终究能为他做不少事,更何况有些黑锅他早就准备让贾世春去背。如今猝不及防之下,他生怕贾世春开口牵连到自己,问明人被发落到了更鼓房,那是所有内官中头一等苦差,他就立时命人把杜锦召了来。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去找个承乾宫的人对刘瑾言语几句,让他打发贾世春今夜上玄武门楼打更!”
尽管对于沈悦入宫颇有些担心,但想着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四面都有人接应,至不济朱厚照也不会让小丫头吃了亏去。徐勋也就放心地去了灵济胡同的西厂找谷大用商量事情。之前张婧璇那桩案子,他对寿宁侯夫人承诺绝不让更多人知情,却没瞒着谷大用。谷大用这西厂提督得知此事也是惊怒交加,一时下了死命令彻查,又对那斗笠男子严刑拷打,可正主儿没交待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是信徒满京城的罗清给慧通带来了好信。
那个斗笠男子是个嗜赌如命好sè如命的泼皮,就在不久之前,其一下子出手阔绰了起来。他曾经到金银铺兑了两锭黄金,而那黄金的成sè,赫然是内库出品!
“就算不是李荣,这事儿也得栽到李荣他们几个头上!”谷大用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情横竖不能公开,只要寿宁侯夫人认定了,李荣只能吃哑巴亏,日后有的是他们的苦吃!”
徐勋想着那个擅闯东安门的王玺,西厂也不过仅仅是查出了几个同居人,交给刑部的焦芳一股脑儿杀了,居然并没有能够按照他的设想深挖出什么要紧人物来,这一次要还是按照谷大用这般说去处置,他倒不在乎构陷一个李荣,可这放跑了真凶,异日会有什么麻烦,却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谷公公!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把仁寿宫管事牌子贾公公发落到更鼓房了!”
听到这话,徐勋也来不及去寻思这是不是沈悦入宫引起的,当即对谷大用说:“贾世春这人事小,可他却党附李荣,撬开他的嘴应该能得到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