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这一番出来,虽不能说前呼后拥,但无论是徐勋还是刘瑾这些太监,都不至于放心刚刚登龘基的少年天子就这么在外头晃悠,于是早就暗地知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不说,谷大用令西厂的人沿路布控,而徐勋也吩咐钱宁带着二三十幼军暗中接应,哪怕不能说万无一失,可也把出事的概率降到了最低点。
但这会儿出了王家,朱厚照左右一看,发现这一条巷子一个人都没有,他立时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瞥着今天陪着自己出来的这些人,尤其是恶狠狠横了一眼徐勋刘瑾谷大用,随即轻哼道:“朕是出来视察风土民情的,又不是出来装模作样的,你们这样子还让朕看什么?去,谷大用,先让你的西厂人手撤了,别让人一看就知道朕是贵介子弟,带着他们离得远些;徐勋,让你圌的圌人知会北镇抚司,别跟着朕闲晃。朕现在要去羊肉胡同,让他们就在胡同两边守着就好,少给朕在面前晃悠!”
单单羊肉胡同四个字,徐勋就立刻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果然,朱厚照等谷大用吩咐人去传话,三下五除二又找借口把除了刘瑾谷大用之外的另几个内shì都打发得远远的,随即笑眯眯地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徐勋,虽然那回之后朕让谷大用三番五次地去羊肉胡同查,也没见有什么大户人家丫头打扮的在那儿出现过,可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来你肯定是把人金屋藏jiāo藏在那儿了!总而言之,就算不在那儿你也得把人给我变出来!”
朱厚照还并没有太多身为皇帝的自觉,因此说着说着之前已经渐渐习惯的朕又变成了我。察觉到这一点的徐勋见刘瑾在旁边只一个劲笑着谷大用却有些莫名其妙,他略一思忖,就无可奈何地答应道:“皇上既然这么说,那我只好头前带路了。”
“算你知趣!”朱厚照眉开眼笑地一点头,继而就冲着刘瑾和谷大用喝道,“你们两个都替朕和徐勋守着秘密,要是将来外头lù圌出什么消息,朕找你们两个算账!”
“是是是,皇上还不知道俺是闷嘴刘么?这些年经过俺耳朵的话什么时候传出去过?”刘瑾拉着谷大用认承了下来,继而就笑吟吟把朱厚照和徐勋送上了马车。
如今天气炎热冬天时用来遮风挡雨的车门自然早就卸下不用了前头是一层斑竹帘和一层糊在上头的轻纱,轻薄透气,又能挡灰尘。车内的锦褥也都换上了凉爽的竹垫子,就连车厢地板也都铺上了一层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篾席,再加上偌大的车里头只坐了徐勋和朱厚照两人,自然显得极其宽敞舒适。因时下日头偏西,宣武门大街的车马行人比早先减少了许多,西边那些胡同中达官显贵的府邸则是渐渐有人挂了素sè的灯笼出来。
“身在宫里什么都看不见,迟早有一天,朕要在外头造一座府邸搬出来住!”
车行许久一路走一路看一直沉默着的朱厚照突然没头没脑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旋即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勋说道:“还有,迟早有一天朕要走出京圌城,去看看大明朝的河山究竟是什么样儿,朕不想再一味听下头禀报什么四海升平天下富足,朕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皇上有这份心是好的,只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现如今您刚刚登龘基,万事都得起步,这些话还请不要贸贸然在别人面前提起,到时候朝堂上要炸开锅的。”
“我也就是对你说说,你又不是外人!”朱厚照不高兴地皱了皱眉,随即往后头一靠,脑袋瓜子堪堪枕在一个软圌绵绵的引枕上,“我从前还以为王守仁和你一样,又胆大又有才能,不是口口声声就惦记着那些礼法的,不过今天一见,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教我射箭,教我读书了。别说是他,就是外头的刘瑾,谷大用,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变了一个模样……唔,总算让我高兴的是,也就是你没变,对我还和从前一个样!”
徐勋被朱厚照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他是两世为人的人了,再加上后世人对皇权总有一种游离,对着朱厚照又实在没法凛凛然如对大宾,自然而然就带出了那么一种近乎和常人相处时的随便来。除非这世上得天独厚的不止他一个否则,朱厚照上哪再找一个他去?
于是,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来:“多谢皇上夸奖。”
“很好,要是别人,早就诚惶诚恐地说什么罪该万死了!”朱厚照一下子坐直了身圌体,抬起脚尖往徐勋的胫骨上踢了一下,一下子笑了,“本来嘛,这天下就是父皇的,我没想过要这么快接过手来,我在心里还总觉得自个是太龘子……徐勋,你说,朕封你个大官怎么样……唔,干脆就是兵部尚书!这样要是他们能答应把早朝改成五日一朝,你也能在文华殿里头天天出现,朕也不至于势单力孤一个人!”
话音刚落,外头马车陡然之间就是一个急停。朱厚照一个没坐稳,整个人都往前头扑了出去,而徐勋被朱厚照这话给震撼得满头黑圌线,正发愣之间突然发现不妥伸手去扶,偏生那股前冲力太大,于是两个人须臾就滚做了一堆,最后同时撞在了那斑竹帘上。尽管这斑竹帘两头都是用带子系紧在车前框上的,可也禁不起两个人先后这么一撞,就只听一声裂帛似的声响,这帘子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前头的徐勋几乎跌了出去。
好在谷大用那胖胖的身躯一挡,拉车的健马亦是训练有素,总算是站住了,车内的君臣二人这才没有跌出车来。即便如此,朱厚照和徐勋仍然是狼狈不堪,尤其是徐勋的左耳下还给那斑竹帘拉出了一道血痕,至于衣衫褶皱等等就更不用提了。
“怎么回事,刘瑾,你怎么赶车的,你想摔死我们两个!”
谷大用还好些,不过是坐在车夫的位子上做个样子,刘瑾却是分心二用,一面听着车中这对少年君臣什么动静,一面顾着路面情况赶车,这一来二去的不要紧,当听到朱厚照一张嘴就要给徐勋一个兵部尚书,他终于一下子走了神,结果待发现前方突发状况要停车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会儿面对怒气冲冲的小皇帝,他心中叫苦不迭,可斜睨了那地方的动静,他心里舒了一。气,赶紧低下了头。
“公子,小的真不是有圌意的,实在是前头突然sāo圌乱圌了起来,一下子就看愣了~~”
朱厚照听见是什么sāo圌乱,不禁微微一愣,忙往那边厢看了过去,果然只见这羊肉胡同的一家铺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四周围则是好些差役将人团团围住,再加上不少百圌姓在那里围观,竟是把好端端的路给堵住了大半。不但如此,大路两边店铺里头的伙计掌柜们张头探脑地看热闹,有人还在那义愤填膺地嚷嚷。
而相比东张西望的朱厚照,徐勋虽不认识那个被围在当中的人,却发现地点距离沈悦那家绣庄不远。发现那为首的差役一抖铁链就率领手下逼了上去,他微一沉吟,四下里一看就找了个在那张望的落单伙计。
“小哥,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罗大士不过是宣讲无极圣祖的教圌义,也不知道官圌府是吃饱了撑着,竟然这就要来拿人!”那小伙计显然年轻气威,这会儿心里又憋火,对徐勋这个陌生人竟也不见外,“罗大士又不是那些只知道化缘什么事都不干的和尚,他那些道理大伙都能听懂,比那些糊弄人的和尚高明多了!西城兵马司怎么就不知道去抓那些庙里不干活却有人供养的和尚!”
徐勋听得罗大士二字,一时莫名其妙,而朱厚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了过来,却是冷不丁问道:“这罗大士是什么人,真有你们说的那么高明?”
“怎么不高明?罗大士说,成佛了道,不必坐禅,不必苦行,也不必念佛念经,只要心中存有善圌念,便能得正果,哪里像那些和尚又是要人念经,又是要人吃斋,又是要人施哈……而且这一世辛辛苦苦却什么结果都没有,来世才能得善报,那咱们今生今世做好事有什么用?”那小伙计不屑地撇了撇嘴,待见官差果然把人锁了去,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太过分了,平日里那许多人听讲,这时节怎就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见朱厚照看着那几个锁人押人的公差,仿佛打算来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徐勋赶紧把人拉住,又示意刘瑾谷大用看好了这位主儿。直到那几个差役押着人耀武扬威地从身边过去时,他有圌意看了那五六十的所谓罗大士一眼,见其眼眸沉静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之态,步伐稳健沉着,也没有趁乱煽圌动那些信众,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背影多看了两眼,旋即才引着朱厚照进了前头的绣庄。一进门,他就看到如意满面惊喜地迎了上来。
“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嗯,带个客人来坐坐。”
见如意盯着朱厚照满脸古怪,他情知小妮子那会儿是见过朱厚照的,便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刚刚外头那一番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西城兵马司那些差役看那位罗大士得人敬服,所以拿着人想要讹圌诈一把,横竖不出两天就会有看不得罗大士受苦的善男信女去兵马司花钱把人赎出来。”
随着这个声音,沈悦就掀开帘子从里头走了出来,才嗔了徐勋一句你还知道来,下一刻就看见了朱厚照正从徐勋后头探出脑袋,笑吟吟地冲自己招了招手,一时忍不住愣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