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射,必中席而座,一膝正当垛,一膝横顺席。执弓必中,再把之中,且yù当其弦心也……”
王守仁也曾主持乡试为人座华,也曾在京城开课给年轻士子讲自己多年的总结心得,曾经在历史中大放异彩的心学如今已经初lù端倪。
然而,他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官给一个世家公子讲射术,这仍然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倒是曾经对友人和士子们说过练武强身,奈何如今不是士子皆佩剑的唐时,也不是朝廷大力鼓励组建弓箭社的宋时,承平日久,朝廷恨不得民间百姓少舞刀弄棒,更何况士子?而他的这点爱好,连父亲王华都不以为然,甚至还很是责备过,却不想这时节有了用武之地。
这会儿乃是操练的空隙,重新补足了五百的幼军围坐地上,个个好奇地看着站在那儿手持弓箭的王守仁,不少人甚至还在好奇地窃窃sī语。原因很简单,这年头文官和武将的分别实在是太好认了,谁都没想到这会儿演习射术的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文官。
“架子看上去tǐng不错的………”
“不知道能不能射中!对了,听说咱们那位徐大人之前被不少老大人们弹劾过,兴许故意这么安排,只是为了让这位兵部主事出个丑?”
下头人怎么议论,朱厚照却在轻声复述着王守仁念诵的《射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不慌不忙搭箭上弦的主人公。听其念到“目以注之,手以指之,心以趣之“时,只见骑在马上的王守仁猛然一松手,一支羽箭陡然之间越过百步远,一头扎进了那箭靶之中。下一刻,一旁自告奋勇看靶子的马桥就一溜小跑到了箭靶边,取下那箭靶就兴冲冲地冲了过来。
“正中红心!”
一瞬间,下头一片哗然。而朱厚照虽也常有看武将们端午节射柳,但不得不说,那一堆勋贵和武将们的表演之中,除却一两个出挑的,多数都有或多或少的失手。此时看王守仁一个文官竟有这等好本事,他在最初那一愣神之后,脱口而出赞道:“好!”
刚刚见识了这张小侯爷的天生聪颖,此时见其对射术亦是真心感兴趣,王守仁心中一松,暗想这位纨绔公子也不是不可救药的。于是,他索xìng摆摆手吩咐那马桥把箭靶放回去,一策马又回转原位,竟是一连又发五箭。虽这一次只是五箭中四,但仍jī起了漫天彩声。这时候,王守仁方才调转马头回来,利落地跃下马背之后,就对朱厚照拱了拱手。
“有些手生了,而且这弓弦软了些。”
王守仁见徐勋若有所思地拿着一把弓正在沉思,当下就说道:“徐指挥,今天考较过这些幼军的射术,能射者只有区区二十二人。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习射术首先得要有好弓,然后还要耗费羽箭无数,这些人都是家境还殷实的。至于剩下的,有的连拉开弓都不会。”
“能有十二个能射的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的,只要把他们从能射变成善射,要耗费的功夫更多。”徐勋微微一笑,当即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第一个月就让他们习练队列和进退,这些技击之术都只用做平时休息时的娱乐,吊一吊他们的胃口和兴趣。至于从第二个月开始,
开始让他们演阵,至于那些能射的则专心演练射术。两军相拼,一看战术,二看气势,三看配合,第四才是个人勇武。”
“好!”
王守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再补充点什么,一旁就传来了朱厚照响亮的咳嗽声。扭头见这位寿宁侯世子满脸不得劲的模样,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一时又头痛了起来。而徐勋见朱厚照那很明显的目光,便笑着说道:“小侯爷是不是也想去试试手?”
“是啊是啊!”
朱厚照几乎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浑然没见周遭那几个太监古怪的脸sè。这时候,徐勋冲着那边的马桥使了个眼sè,见马桥会意地点点头,陡然之间又吹起了竹哨,四下里刚刚看热闹看得高高兴兴的一众幼军不得不一个个爬起身来,他才冲着朱厚照虚手一引。
“1小侯爷,那边几处房子的背后,就是一个演武场,我已经在那儿安设了靶子,您不如去那儿好好演练演练。”
“好好好!”
眼看朱厚照兴冲冲地催促王守仁往那边厢去了,刘瑾几个人亦是慌忙跟上。徐勋便收回目光站在那里踌躇了起来,突然,他就听到身旁传来了一声咳嗽。
“徐世子。”
“啊,是萧公公!”
扭头一看是萧敬,徐勋一愣之下就连忙拱了拱手。萧敬却看了那边练得热火朝天的军阵一眼,又冲着徐勋意味深长地道:“世子这般用心,三个月之后,这些幼军必然是一番整肃气象,料想那时候各位老大人们就无话可说了。只是,世子也别忘了根本,那就是太子殿下。正因为殿下对你恩宠有加,你才有今天,你却放着他和王守仁厮混,到时候若殿下让王守仁扭过来了,那时候即便是你举荐的,从今往后却没你什么好处!”
萧敬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再往上没有任何地步,因而他所指望的,也就是自己能继续庇护萧家子孙一段时日,把圣眷巩固了,退下来也有个地步。所以,年纪一大把的他着实没法相信,年纪轻轻的徐勋甘于自毁长城成全了别人。就好比他萧敬固然和不少文官交好,可他又怎会不知道,绝大多数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太监?人家在提防他,他也在提防别人!
王守仁完全是一个不可控因素,相比之下,徐勋有把柄在他手里,会承他的恩!
“多谢萧公公提点,这一片爱护之心,我心领了。”徐勋躬了躬身,直起腰后却笑道“萧公公既然不随太子殿下去练射箭,可否跟我去一个地方?
绕过内校场后的几排柳树,萧敬只觉得面前豁然开朗。这里竟是一条长长的驰道,两边每隔二十步左右就设有一个箭靶,显然是给人演练驰射用的。这时候,徐勋才说道:“这儿是我之前晚上巡视的时候发现的,听人说,想当初宣庙年轻的时候,就曾在这儿练习过驰射。
如今虽多年不用,但一直保留得很好。但驰射不是一时半会能练成的,要练弓,自当从步射练起。”徐勋说着就从驰道一旁设着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把弓,跨上箭袋之后就大步走到驰道〖中〗央,凝神静气拉弓开箭,当手臂完全绷紧拉直之后,他只一轻喝,如满月似的弓弦便都陡然放开,只听铮的一声低响,利箭便离弦而去,下一刻,里头一个小校就捧着箭靶冲了出来。
“恭喜大人,中了!”著敬眼见那箭靶的红心上扎着一支羽箭,忍不住上前到徐勋的位置目测了一眼,见足有五十步,他不禁吃了一惊。不是说徐勋年少的时候被人引入歧途,一直文不成武不就吗?怎么这射术竟是有些准头?
“世子称这是……”
“大概也就练了一两个月吧。不过,之前因是大伯父七七,我不敢妄动凶器,也就先在房间里拿着弓,我爹教我练个架子。是得了任命之后,我爹才真正手把手教我的。如今这准头还说不好,如果是步射,射中射不中也就是五五开。”见萧敬若有所思,徐勋这才说道“说实话,我与其只想着这西苑练兵的机会和殿下寸步不离,还不如想想三个月之后,那些老大人们会不会再挑我的毛病。”
“好好,你既有成算,咱家倒是白担心了!”
把苯敬送走的时候,徐勋心里也在想着朱厚照。这位太子他接触到现在,算是大约了解了六七分,那就是聪明机敏,却没有长xìng耐xìng。如今的王守仁还nèn了些,况且又不知道朱厚照这位主儿的〖真〗实身份,到时候真要一个撂挑子一个半途而废,还是少不了他收拾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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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傍晚,弘治皇帝一踏进坤宁宫东暖阁,就看到趴在暖榻上满脸苦sè的朱厚照。见几个太监大汗淋漓地替他捏着胳膊tuǐ,朱厚照不时发出一阵惨呼,他不禁脸sè一变。这时候,一旁的张皇后自是忍不住,上来就是一通絮絮叨叨的埋怨,到最后弘治皇帝实在是招架不住,趁着朱厚照又是一声呼痛把张皇后支使了过去,自己就趁机溜到了外头,把今日跟从太子的几个内shì叫了过来问话。
“太半这是怎么回事?”刘瑾和谷大用马永成都在里头给朱厚照揉捏着那些酸疼的肌肉,这会儿其他人顿时全都去看张永。张永见状没辙,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皇上,殿下今儿个和那位兵部王主政练射术,结果练的时间长了些,所以就……”
得知朱厚照一下午都在和王守仁练射术,弘治皇帝微微一愣,随即追问道:“那徐勋呢?”
“徐世子……在练兵,没在旁边跟着。”弘治皇帝闻言眉头一蹙,继而又舒展了开来,随便又问了几句就摆手吩咐他们退下,这才重新举步回东暖阁,心里满意得很。
一个不是一味逢迎储君,而是懂得行止进退轻重利弊的人才,难得啊!
然而,他才一进门,就只见一个东西迎面飞来,慌忙侧身避开,再低头一瞧,就发现是一个暖榻上靠着用的引枕。见张皇后又抄着一个玉枕怒瞪自己,他顿时更着了慌。
“居然让厚照吃这样的苦头,你你赔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