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和当今弘治皇帝并非一母同胞,但仁和长公主作为皇嫂之中最年长的,自弘治二年出嫁以来,天子一直都是恩宠有加弘治三年赐三河县庄地两百一十五顷,弘治九年赐安州田十四顷,赐直隶清苑安肃二县田五十七顷,弘治十七年又赐武清县庄地二百九十四顷,这全部加在一块,齐家竟是因尚公主而得地近六万亩,可谓是一时暴富。
然而,驸马都局齐世美虽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是鸿胪寺少卿齐佑,可不但不好学,而且还骄奢yín逸纵情声sè,早朝是经常一整年都不见人影,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早早去世了。由于公主求恳,其子齐济良年方十岁就刻了锦衣卫百户,现如今虽只十三四,却不像父亲那样一味只知道酒sè,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有心眼。仁和长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几乎是撒手把家事都交给了儿子去处置,平日里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上头的长公主都是如此,下头的仆役自然变着法子的奉承少主人。去年还有当年带着齐驸马去那些huā街柳巷的想要弓yòu这位主儿,可齐济良在这和事情上却不含糊,一顿板子几乎把人打死,旋即又把人光身子撵了出去,于是下头再不敢玩弄这和把戏。倒是有聪明的渐渐mō到了齐济良的脉门,知道这位小爷自恃尊贵,嫌弃堂堂公主子只得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职衔太过寒酸,因而常常挑唆了人结交三教九谈炫耀富贵。
齐济良也不是没磨过母亲为自己再求个高一点的世官,奈何弘治皇帝对一众皇妹长公主们的宗旨是赐田尽量满足赐官一概限制,因而仁和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就如今日这位郑皇亲,便是一个前往武清县收庄田租子的管事回来之后报上的。既是如此,齐济良闻听讯息自然如获至宝,竟打起了走内宫路子的主意。
此时此刻厅堂之中,尽管看不上这个说话粗俗的老汉郑旺,但齐济良还是尽量陪着笑脸劝酒。几个被请来陪客的也都端起了十足笑脸笑意盈盈地一口一个郑皇亲把那郑旺说得眉开眼笑。酒酣之际,得意忘形的郑旺便嘿然笑了起来。
“小公子找我,那就是找对人了!昨儿个是我那闺女的生日,我和我家婆娘准备了她平日最爱的酒菜和肉干,托了乾清宫的刘公公捎带进宫没多久的刘公公就亲自出来说是送到了,还给我带出了我家闺女捎带给我的东西。看,其中便有这个!”
见郑旺醉醺醺地噜手往怀里一掏继而竟是mō出了一支宝气湛然的珠钗来,炫耀似的冲着众人晃了一晃。齐济良见状目光闪烁随即便假作孩子气似的瞪大了眼睛:“好珠钗,这珠子看着似乎比我娘头上那支还圆!郑皇亲可能给我见识见识?”
“那还不容易!”郑旺见堂堂公主之子竟是lù出了这样殷羡的表情,自是更加得意,笑眯眯地就把手伸了过去,却是紧捏着那珠钗不肯放,口中又絮絮叨叨地说,“小公子看这做工,看上头这两颗珠子,还有这嵌宝点翠……啧啧,听说内造的东西也分上中下好几等,这应该是头一等的好东西了……”
齐济良很不习,惯有人这样满嘴酒臭地冲着自己说话,好容易才硬生生忍住了心头那股厌恶和轻蔑,只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珠钗。仁和长公主作为当今天子的长妹,陪嫁除了定例的银子和赏赐之外,还有不少陪嫁的金银首饰,而先头长公主生母王顺妃薨逝的时候,也把所有财物一股脑儿都留给了她。平日齐济良跟在旁边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颇为识货的他一眼就看出,这珠钗确实是御用监所贡首饰中的上品。
既然仔仔细细看过了,他便看了一眼左右,用亲近的语气笑道:“郑皇亲,虽是宫中贵人孝顺,可这样的东西除非是赏出来,否则却是犯禁的。你在我这里展示给大伙看不要紧,但在别处还是千万藏好了,被人瞧见,那可是有的是嘴舌官司可打。”
已经喝多了的郑旺此刻渐渐有些大舌头,闻听此言哪里听得进去,竟是又呵呵笑了一声:“不打紧,不打紧……刘公公告诉我,我那闺女在乾清宫得宠不是一两日,而是好多年了,这区区一支珠钗算什么,我先前不知道,竟是连太子殿下……”
这最后四个,字一出口,他猛地惊醒过来,见满屋子竟是鸦雀无声,他也知道自己失言,赶紧举起酒杯使劲灌了几口,又借着醉意说起了醉话:“宫里头谁不敬她几分,刘公公堂堂乾清宫御前伺候的红人,这还甘愿跑tuǐ,更何况其他我这次到天津,各家商旅的孝敬装满了几条船,嘿,都是我闺女命好,命好……”
齐济良见气氛渐渐缓和,一拍手叫了两个美貌丫头上来服shì郑旺继续劝饮,随即就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四周几个陪客,见接下采这些人都巧妙地岔开了先头那要命的话题,只顾着一个个起身向郑旺敬酒,他这才心头稍安,借着更衣之故悄然站起身来。到后房里头放松了一把,他想起自己行走宫中时偶尔也听到的那些传言,一颗心顿时不争气地猛跳了起来。
他也听说过张皇后当年生下太子的时候有些古怪,莫非这古怪竟是印证在此处?
“大少爷,长公主那宣您去一趟!”
齐济良一个jī灵惊醒过来,想起自己吩咐过不得告诉母亲,立时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前来传信的小厮。见其使劲摇了摇头,赌咒发誓说不曾泄lù风声,他这才整了整衣衫,故作威严地说道:“这样,把那几个陪客都遣开了,就留那两个丫头陪那郑旺喝酒。你们看着一些,我没出来之前不许把他放走了!”
那边厢齐济良被仁和长公主叫了进去,这边厢几个陪客得了信儿,自然也乐得不用陪着个粗俗汉子奉承逢迎,一个个都借故退了席。而郑旺哪里在乎这些,旁边两个千jiāo百媚的年轻丫头一口一个爷的陪着喝酒,他要不是还记得这里是骑马府,几乎就恨不得立时成就好事,手上便宜却一丁点都没少占,自家那粗鲁婆娘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
除却揩油之外,他还在那颐指气使地又是要菜又是要酒,除却被自家少爷吩咐陪酒的那两个丫头,其他的本就不耐烦应奉这和人,见人醉了就索xìng溜之大吉,这厅堂周围渐渐地竟是一个下人都没有。
当其他人都去钻沙的时候,厅堂之外,两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和一个,丫头打扮的少女便lù出了身形,不是朱厚照徐勋和沈悦还有谁?徐勋把阿宝打发了去家里等那些兴许会去碰运气的东宫内shì,然后雇了车之后就去了板桥胡同,指使慧通亲自带着几个人跟着他出来,又对门口假称是郑家派来接家主的小厮,总算是混了进来。只刚刚厅堂上明显高朋满座,徐勋死活拦着朱厚照,这才总算是没让这位冲动的太子径直闯进去。
“噜,徐勋,咱们还要等多久!”
见朱厚照一把一把拔着墙头上爬着的藤蔓,别提多焦躁了,徐勋不得不斜睨了沈悦一眼。果然,下一刻沈悦就脸sè一板道:“你还说什么出来做大事,怎的一点耐心都没有?里头还有丫头在,万一贸贸然闯进去,别人大声叫嚷怎么办?在这等着,看我的!”
徐勋本是想让小丫头拦一拦朱厚照,可没想到小丫头撇下他们两个人径直进去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旁的朱厚照这会儿总算没有那积焦躁不安的情绪了,但却张头探脑的在那窥看,突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勋一眼:“徐勋,回头可千万别把我身份告诉她啊!嘿,我没有什么兄姐,而且我长这么大,就算是父皇也没训过我,母后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她敢点着我的脑袋说我的不是……还有她之前打跑那个混账的时候,简直是……”
朱厚照一下子找不出形容词,竟是卡了壳,好一会儿横了徐勋一眼道:“好容易认了一个,姐姐,可惜你小子竟然捷足先登了!我可告诉你,你回头得好好给我说说,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不止认识一两天了,一路上就是眉来眼去的……”
徐勋被朱厚照又是捷足先登又是眉来眼去这接连两个成语说得着实晕了,眼见得那厅堂中两个丫头先后飞跑似的出来,他立时用胳脖肘一撞朱厚照,把这位小太子接下来的话给噎回了喉咙口。
“殿下,你看,那两个丫头被撵出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咱们快进去!”
朱厚照这才发现两个顶顶碍眼的人已经被赶跑了,这一下登时又惊又喜,可嘴里还没放下刚刚那一茬,竟是一面跟着徐勋往里头走,一面在那喜滋滋地念叨道:“戏文里头那些女侠也就这般了,又能打又机灵,这一会儿功夫就把她们撵出来了!不像我那皇妹和表妹,整天就只会跟在我屁股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