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府宅殿前广场上,两队人马互相对峙,一队约千余人,队形不整,士气低落,面现惊惶不安,这是孙恩的军队,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王氏诸人更是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透,尤其是王凝之,全赖他的长子王蕴之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另一队则是以卫风为首的近两千义兴军,剩下的那部分安排在府外作为警戒,一时之间,谁也不开声,只是打量着对方,殿前的气氛沉闷异常,配上那闷热的天气,令人心里愈发的烦躁。
还是孙恩最先忍不住,没办法,他处于劣势,虽然有人质在手,但王凝之的命能值几个钱?他没法估算,如果对方不顾王凝之的性命强行进攻,他根本没辙,事后只需要灭口就可以了,还可以把罪责推到他孙恩头上,同样是奇功一件,而朝庭也不会对王凝之有太多理会,这是个窝囊废,死了反而是好事,能把会稽内史的位置腾出来!
尽管孙恩带了近十万人攻打山阴,但他不是不清楚,真正的精锐只是身边的几千军,如今大部分不是被杀就是逃散,仅凭着身边的千余败军能是气势如虹的对方敌手吗?真要交起战来,自已逃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恩刚刚起兵,司马道子尚未诛灭,划江而治的美梦还未实现,甚至坐上九层玉阶他都不是没生过这个念头,假如兵败被杀,他是死也不瞑目,尤其还是形势大好之时,被一支奇兵翻了盘!
如今唯一能作为倚仗的,便是不清楚价值几许的王凝之,深深吸了口气,强行使心神镇定,孙恩望向卫风,喝问道:“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卫风不客气的回道:“孙恩,今日你已插翅难飞,本将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将你头颅奉上朝庭换取不世奇功,不过,王府君与谢夫人素为本将钦慕,也罢,便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放了王氏一族,大可任你出城,绝不食言!”
“你....”孙恩一瞬间面红脖子粗,自古以来,双方交战之前都有自报名号的良好传统,可这人倒好,说那么多等于没说,这是**裸的轻视啊,但他也明白此时绝不能意气用事,对方既然流露出了好商量的意图,于是也强行摁下恼怒,冷哼一声:“空口白话,有何凭据?老夫要如何才能信你?”
“哈哈哈哈~~”卫风长笑道:“孙恩,你莫把天下人看的都如你般卑鄙下作,你信不过本将,那么,本将请谢夫人作保,谢夫人早有坚贞美名,这你该信的过了罢?”
“呃?”不仅止于孙恩,谢道韫也是一怔,作保可以啊,如果能保全家族,她也不愿意无端被屠,问题是,她根本就不清楚卫风乃何许人也,假如卫风贪功食言,岂不是于自已的名声有损?如她这类人,名节大于生命!
孙恩显然也有同样的顾忌,与卢循以目光交流之后,不屑道:“谢夫人信诺重于天,老夫自然信的过,可是你,谁知道你是哪来的无名小将?”
孙恩的话语中存了套出身份的意图,就连王氏诸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与孙恩的想法类似,朝庭的反应怎会如此之快?他们也想搞清楚卫风的身份,要知道,孙恩是上个月月底起的兵,于本月初五攻占上虞,把各种因素综合考虑,孙恩作反的消息满打满算不应该早于五月十日传回建康,甚至以朝庭那拖沓的行事作风,还有可能更迟,而今天才五月十四日,即使能够最快发兵的禁军也没这么快的速度,更别提北府军了。
但卫风并不愿在孙恩面前挑明身份,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保持神秘感,才能争取到足够的休整时间,于是脸面一沉,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这才不悦道:“既然你顾虑重重,那么你来说,但不要过份!”
这一摆脸,孙恩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当即不假思索道:“好办!由王府君与谢夫人送我等出城!”
这事卫风可做不了主,他在人堆中寻到谢道韫,拱手问道:“王府君与谢夫人意下如何?”
“不妥!”王凝之脚下一软,想都不想的一口拒绝,对他来说,与贼兵多呆一刻都多一份煎熬,送他们出城,岂不是要把人折磨死?更何况他还担心孙恩不守信诺,临走给他一刀。
谢道韫却不满的瞪了王凝之一眼,一把扯住他胳膊,应道:“便依这位将军,灵秀(孙恩表字),走罢!”
‘她竟然唤自已为灵秀?这是不把自已当贼寇看待啊!她又如何得知自已的表字?难道曾经留意过自已?’孙恩顿时浑身剧震,目中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也难怪,身为同龄人,要说孙恩不暗恋谢道韫那是不可能的,而心目中的女神竟能记得自已,又如何能不失态?
“咳咳!”卢循多少也能猜出点孙恩的心思,心想这时候你发什么傻?赶忙清咳两声,示以提醒。
孙恩立刻就回过神,脸面难得的微微泛红,转头拱了拱手:“谢夫人敢做敢为令孙某甚为钦佩,只要孙某如愿离开,绝不会伤害二位,请罢。”
孙恩又示意让出了豁口,在王氏族人离开之后,千余名残兵败将拥着王凝之与谢道韫缓缓向前行去,这是最容易生变的时候,每个人均是浑身绷紧,就连孙恩的神色都是一片肃穆,卫风也唤道:“府外的弟兄们注意警戒!”
“遵命!”
全军上下立刻散开,留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通道,孙恩军战战兢兢的从中通过,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这一段路不过是数十丈的距离,但每一步都是如此的难以踏下!
好不容易,缀在队尾的孙恩出了府门,卫风猛一挥手,一千多义兴军跟着他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卫风又转头吩咐道:“速去清除城内余孽,尽量救治安抚受伤百姓,如有重伤难治者,可暂时集中,待本将回返再看一看,并注意控制各城城门!另留两百人护卫王氏府宅,其余人等,随本将送上一程!”
“遵命!”伴着应诺声,孙恩的千余人向着东门缓慢行去,甚至还有人不放心倒退着走,后方三十步则是卫风的人马紧紧相随,道路两旁零零散散分布着各式各样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大多数的屋舍都是遍地狼籍,尽管孙恩军破城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却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挥之不去,远处还有火光与喊杀声传来!有不多的幸存百姓壮着胆站上路边,目中喷射出澈骨的痛恨!
他们不但恨孙恩,恨贼寇,还恨王凝之!正是他的不作为,才使得全城遭受到无边浩劫,如果稍微有一点点准备,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啊!
王凝之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只是迂腐无能,但本性不算坏,心里多多少少起了些愧疚,谢道韫更是羞愤欲绝,她甚至都有种招呼卫风不要顾忌自已夫妻二人的死活,一涌而上斩杀孙恩的冲动!只不过,亲口许下的承诺终究使她开不了口。
渐渐地,有围观百姓猜出了两军之间的复杂状况,喧哗声不由越来越大。
突然,一名衣衫不整的中年女子从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冲出,猛揪住一名孙恩军军士,哭喊道:“你们这些恶贼,还我儿命来!可怜我一家九口,当家男人与两子被一刀斩去首级,两名儿媳被凌辱至死,三名幼儿被摔死取乐,就剩老娘命硬独自苟活,可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天杀的狗贼,老娘和你拼了!”
这名军士还未有反应,卫风已是暗呼不妙,他就怕激起义愤引致混乱,别王凝之与谢道韫死的冤枉,更有可能是孙恩趁乱脱逃!于是跟着喝道:“这名妇人,你且下去,信诺大于天,事出无奈,本将与谢夫人已承诺放孙恩一命,但你们都放心,血债必须血偿,终有一日,本将必把孙恩头颅取回,为无辜冤死的百姓讨还公道!你赶紧退下,莫要让贼寇有机可趁!”
好在周围有明事理的百姓,赶忙把这名中年妇女拉去了一旁,卫风也暗松了口气。
孙恩则是连呼可惜,混乱对他有利,只是被卫风抢先一步,把混乱消弥于无形,谢道韫却是眉心微锁,深深的看了眼卫风,这个人半句不提朝庭,说明他与朝庭无关,不是朝庭派来的军队,那么,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从何而来?
一时之间,谢道韫对卫风的身份来历更加好奇,而且他承诺为山阴百姓报仇,这次放走了,下次再捉到孙恩谈何容易?他哪来的信心?同时,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又想不起问题出在哪儿。
满怀着不解,谢道韫向前走去,而孙恩被押送出城的消息随着百姓之口迅速撒播,并很快演变为了孙恩被生擒活捉,所谓三人成虎,所有人都是同一口径,这使得残存在城里的贼众们加速向外奔逃,无形中大大减轻了义兴军梳理全城的压力,要知道,他们只有一千多人,还要分守八座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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