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而建康宫城,作为中朝大殿的本昊殿却是灯火通明,孙恩、卢循起兵作反、东南八郡纷纷响应、乃至吴兴太守谢逸与各郡县主官被杀的消息如雪片般一窝蜂的传来了朝庭,虽然当今天子司马德宗是个白痴,但三吴叛乱事关国本,放在尚书台商讨显然不合适,必须来要本昊殿作出商议。
一众公卿权贵均是满面凝重,默不作声,端坐于大殿两旁静候着天子司马德宗的驾到,尽管这个人来不来无关大局,可必要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陛下驾到!”伴着黄门的尖鸭嗓子声,在随从宫女的护侍下,司马德宗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年纪约十七八岁,又肥又矮,脸上带着如孩童般的天真表情左顾右盼,看那眼神,似乎对遍布大殿的灯具很感兴趣,虽然他身着冕服,头戴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一幅天子临朝的正式行头,可落在所有人眼里,却是如此的滑稽可笑,沐猴而冠这四个大字纷纷闪现在了他们的识海当中!
在司马德宗身边,则是当今皇后王神爱,身着皂色谒庙服,神色淡漠,无悲无喜,仿佛这世间已没有任何事物能使她心动,只不过,如果细细看去,会发现她的眼眸里隐含着一丝淡淡的悲哀。
身为琅琊王氏王献之的女儿,也身为建康最富盛名的女才子,又生的貌美无双,却于十三岁那年嫁了个傻子,再是性情恬淡,又如何会不暗叹命运弄人呢?
按常理来说,王神爱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但司马德宗是有名的痴呆,愚蠢异常,口吃不能言语,甚至冷热饥饱都没感觉,一举一动全得靠别人扶持,因此盖玺押印总需要个人手,而孝武帝的正室皇后王法慧,即王恭的亲妹早已过逝,司马德宗兄弟俩的生母陈归女也于十年前病故,孝武帝生前宠爱的张贵人则用被子捂死了孝武帝,早已逃之夭夭,因此,宫里确实没有别的女人比王神爱更有资格陪伴司马德宗列席大朝。
在群臣的焦急眼神中,司马德宗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才被宫女连摁带压架上了龙榻,他的坐姿与一般人也不一样,殿内的所有人全都是跪坐在榻上,只有司马德宗的屁股下垫着个小马扎,没办法,他不会跪坐。
王神爱则端坐在司马德宗右侧稍后,目不斜视,真正把自已当作了局外人。
皇帝皇后刚一坐下,群臣就迫不急待的涌上前,齐声施礼道:“臣等参见陛下与皇后殿下!”
王神爱轻抬素手,淡淡道:“众卿免礼,请坐!”
“谢陛下与皇后殿下!”众人称谢各回坐席,只有琅琊王司马德文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投向王神爱的目光中现出了一抹神伤。
作为孝武帝的次子,论起身份之高贵自然是天下第二,同理,江表能入他法眼的高门士女也只有三人,首当其冲便是王神爱!
三年前,当兄长与王神爱的婚讯传来,立时有如一道惊雷把年仅十一岁的他给震懵了,兄长那幅呆傻模样,如何能配得上王神爱?王神爱美貌温婉,知书达礼,书法更是建康一绝,该是自已的良配才对啊!尽管他暗地里摔东西、打杀婢仆、甚至诽谤父亲,可这事已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王神爱成为了他的嫂嫂,令他不得不断去对王神爱的念想,弟报兄嫂,乃是人伦大逆,除非这琅琊王不想当了。
紧随其后的,则是出身于太原王氏的王蔓,只不过,司马德文下手又晚了一步,当他准备托人提亲时,王蔓已被王恭许给了荆州刺史殷仲堪长子殷简之,令他徒叹天意弄人!
及至王恭一系被夷三族,司马德文又生出了念想,派人打探王蔓的下落,虽然由于司马道子的缘由,没法再娶回以正妻相待,但弄来作为妾氏娱情总可以吧?然而,全无任何音讯,甚至他还托人往殷简之那里去打听王蔓的下落,可王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从这世间消失了一样,使他无可奈何!
排在第三的当属褚灵媛,为此,司马德文特意把褚灵媛的情况给摸了个通透,在得知并未许人之后,不由心中窃喜,心想这次该十拿九稳了吧?却没料到,褚爽这老家伙不识抬举,竟然一口回绝,还说褚灵媛已经许给了别人,孔道追问又支支唔唔顾左右而言他,使得司马德文有种抓狂的感觉!
建康最著名的三大才女型美女一个都落不到,这让司马德文情何以堪啊!
司马德文眼角的余光不由投向了尚书左仆射、右将军、徐州刺史谢琰,谢琰三子谢混与他长姊晋陵公主生有二女,为孪生姊妹花,一名谢文蝉,一名谢文丽,均是国色天香才华初显,唯一美中不足的,则是年龄太小,才十岁左右,纳十岁幼女为妻难免太过了。
‘那就再等三年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讨得其中之一为妻!’司马德文暗暗发起了狠,并在心里梳理起了有威胁的建康高门俊彦,以预作准备,他是真怕了,他感觉命运在和他开玩笑,别到时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不仅是娶不到合适妻子的问题,还将沦为建康的笑料,褚爽的拒婚已经令他大失颜脸。
“咳咳~~”正当念头电闪间,一阵清咳从身边传来,司马德文转头一看,却是尚书令王珣,王珣出身于琅琊王氏,是王导孙子,也是王神爱的族叔。
王珣对他的心思略知一二,是以开声提醒匆要在中朝大殿失态,司马德文不禁嫩脸微红,赶忙回到了坐席。
司马道子录尚书事,在皇帝不能正常理朝的情况下,朝议自然由他主持,数十道目光全都投了过去,这其中,有玩味、有兴灾乐祸、有解气、有同情、有愤恨、有慌乱、有焦急,还有杀机!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其实,在坐的半数以上都没有太大的政治野心,淝水之战以来的和平安宁已经消磨了他们的进取之心,至于是司马道子执掌中枢、还是王恭、或是桓玄、殷仲堪之流,在他们眼里,并没什么差别,只要能维持如今的局面,门户长盛不倒,他们已经很满足了,但征调乐属,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打破了原有的平静生活,三吴皆反这是始自孙吴都未有过的啊,假如反贼攻入建康又该如何?而征调乐属的诏令正是司马道子所出,他就是罪魁祸首!
司马道子也是脸面隐现急切,快速一扫,便朗声道:“去年孙恩叔孙泰借王恭谋反私自纠合数百人欲谋不轨,幸得吴兴太守谢逸提醒,孤才得以及时平乱,可见孙氏一族早有反意,而今次三吴皆叛,实为孙恩卢循之流借征发乐属盅惑煽动民众所致,征发乐属本无不妥,只是被贼子利用罢了,乃孤之过也,不过,当务之急该是剿平叛乱,以免动摇我大晋根本,诸位以为然否?”
司马道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肯承担考虑不周的责任,众人均是暗自腹诽,可这时都清楚,追究司马道子的责任反而会使朝庭陷入推诿扯皮当中,痛失讨逆的良机,因此纷纷昧着心点头称善。
司马元显的嘴角闪出了一抹嘲讽,似乎在嘲笑群臣并不能拿他父子如何,随即便向上拱了拱手:“陛下,朝庭应趁着贼寇立足未稳,即刻发兵,臣提议,可由右将军率禁军征讨!”
话是向司马德宗说,但在坐的都知道,实则是在催促谢琰出征,于是陆续看向了谢琰。
谢琰眉头一皱,迟疑道:“禁军只有两万,宫城却需要守护,老夫最多只能领军一万前去讨逆,听说孙卢之流已聚众数万,浙江以北也已遍地贼寇,只怕....一万军远远不够啊,不如请镇军将军(刘牢之)领北府军与老夫兵分两路,一来可补兵力不足,二来可以最快的速度扑灭叛乱!”
“诶~~”司马道子挥挥手道:“区区贼寇,不过乌合之众罢了,莫非一万禁军还讨不平?”
王珣跟着就驳道:“贼寇气势正盛,相王万不可轻忽视之,倘若首战不敌,后果不堪设想,老夫窃以为,同为大晋臣子,镇军将军当会顾全大局,而不至于心生他想!”
司马道子暗自恼怒,这话明说刘牢之,其实在警告自已不要因私心而耽搁了讨逆时机,他不由向司马元显望去,司马元显也是面色隐含不快。
然而,朝庭掌握的军队只有两万,实在派不出更多兵力了,调西府司马尚之平叛,显然远水不解近渴,西府主力驻在寿春,距离建康六百里,再加上出征准备,很可能一个月才能赶往吴郡会稽一带,何况刘牢之近在眼前却不用,这也太落了痕迹,因孙恩卢循作反,他父子二人已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如果再推三阻四,十有**会激起众怒!
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之后,向上正色道:“请陛下下诏,加右将军督吴兴、义兴二郡诸军事,明日领禁军一万讨平叛逆,另加镇军将军督会稽、吴郡、临海、永嘉、东阳五郡诸军事,领北府军诛讨逆贼,即刻下旨,连夜发往京口!”
王神爱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轻启朱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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