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或许有无数化名为“二十六”的平凡人,但哪怕那庞大的人类基数之中,他也是相当不如意的那一个。
他上学的时候,和那些同样坐在后排的同学一般无二,对于那老师的喋喋不休有种深切的厌烦,对于那些坐在前排,总能取得耀眼的那些学霸们,更是嫉妒和羡慕,而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往往只能盯着书本,坚持不到十分钟,然后颓然放弃。
正在他一rìrì里重复这无聊乏味的岁月的时候,“网吧”这一种新奇的事物,火遍了大江南北。
他歀着书包,气冲冲地从那个干瘪黝黑的老头的叫骂中跑出家门的时候,无意之中路过那里,看着里面那狂热的呐喊、快意的吵闹,让人忍不住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摸了摸破了个洞的布兜,两个钢镚——学校组织看电影而缴纳的两块公款,虽然是父亲扛着稻谷,走了数十公里,才换回的一点儿盈余,但……
总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同那些总所周知的现象一般,也是那个时候常见的时代缩影,他所沉迷如网络的劣迹,也不过是让他那在田中辛苦了一辈子,愈发垂老疲惫的父亲伤心愤怒,老师同学的漠然,也只是为那广大家长对于“网络”的那种恨意加深了一丁点儿。
勉强读完了高中之后,理所当然对着那天书一般的试卷一筹莫展,二十六很光棍地选择了直接离开,也不理会那监考老师的愕然,痛痛快快将那用来办准考证的那叠毛票,教给网管,打了一个下午的“传奇”。
终究父子连心,那个庄稼地里干了一辈子,不肯求人的老汉,只得颤抖地跑到镇上的理发店,求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能收留他的孩子,传他一门手艺。
他却不觉得有多幸福,那理发师父的唠叨打骂,那顾客大妈的挑三拣四,让原本就脾气暴躁的他一rìrì纠结,最后发泄在那游戏的世界,专门虐杀那些粉嫩的新人小号,在贴吧中到处疯狂灌水,吓退了一批又一批观众。
终于有一天。
他记得那一天阳光很灿烂,但那个似乎很讨厌他的大妈,又指名道姓地专门要他去理发,最后喋喋不休地乱七八糟的话语,如同记忆力那个古板的老师,他懵懵懂懂听不进去,到底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而刚刚玩了一天一夜的通宵,脑海中尽是游戏中的砍杀回忆,剧烈疲惫让他眼前模糊了起来。
那大妈的面容也开始渐渐变化。
一会儿化作古板的老师,拿着尺板,狠狠地抽下。
一会儿化作那严厉的师父,唾沫横飞,破口大骂。
最后,那肥腻的脸,却成为那苍白油腻,狰狞嘲笑过来的白皮野猪。
让他下意识砍了下去。
血花四溅,尖叫响起。
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颤抖着丢下手中的剃刀,抱着头,向门外冲了出去。
他逃避地这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只是痴狂地冲入网吧里,如往常一般点开那个石龙的图标,进入游戏拼命砍杀起那些怪物来,只觉得那些白sè的野猪,倒下的身影,却渐渐化作了一张妇人凄惨的脸。
最后一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很干枯,满是久经劳作的裂纹。
转头望去,却是父亲那痛苦血红的眼眸,身后站着的,却是一群面无表情,冷漠望来的蓝sèjǐng服,离奇的是,在他那模糊一片的视野里,这些熟悉而陌生的人的头顶,带着一条条长短的血槽。
这种现实与虚幻扭曲的刺激,彻底将他心中的情绪,激到了某个临界点,他绝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光芒大作,奇遇发生,转眼,已经不存于物质的现实。
进入那自己梦寐以求的世界里,依靠对于那游戏的认知,成为所谓的超人,甚至加入一个名为“铁血沙巴克”的一流组织,与一个“水银”的兄弟组成队友,共同混迹在这个奇妙的无限世界。
而现实的事情,很快就被组织轻易解决,那个肥胖的女人,经过一系列的调查,被宣布,只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而已,那个丑陋女人不肯放弃的丈夫,也突然在某一天被雷劈成焦炭,仅仅留下一段饭后的谈资。
哪怕出现如此之大的奇遇,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同样未曾进步多少,仍然是组织中的底层,与水银组队,也不过只能维持自己的安全不死而已,却很难享受那种游戏中,杀人无算、猖獗一时的地步。
所以他迷上了接任务,专门接那种“关于新人”的任务,并非所有的新来者都好运地来到安全的世界,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那号称新人基地的“罪恶都市”世界崩坏,很多新人陷入那里,核心专门颁布了“拯救任务”。
一般人大抵是看不上区区上百点的资讯奖励的,就算接了任务,也只是想去看看,能不能结识那种天赋异禀的超强新人,混个脸熟,做个人情,二十六不一样,他最喜欢看着惶恐的新人,感恩戴德地冲他鞠躬,然后舒心地走在前面,然后那个扭曲的脸带着不解望过来,疑惑地望着胸口刺出的利刃。
“只不过杀小号而已。”二十六轻描淡写地应付沉默寡言队友的怒视,但这点损失,还影响不了两人的过命交情,而且他也只是偶尔为之,倒也随他的恶趣味去了。
如今,奇遇再一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真没想到,一个新人,居然运气这么好,直接流落在这个未经开发的宝藏世界。”二十六如同看到游戏中那些全新的、带有宝藏的新地图,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疯狂大笑起来。
“不对,应该是我们的运气好,只要从那个新人的身上取到了坐标,然后我们再慢慢开发这里,最后榨干油水,交给组织,我们也可以成为那些一流的强者!”
“我在想,万一那个新人已经死掉了怎么办?”一直沉默不言的水银,却没被这种美妙的未来迷惑,抬起那被黑铁面具遮掩的头,突然一针见血地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二十六顿时愕然,一呆,却又立刻烦躁起来,低声吼道,“我运气一向很好,打怪都爆极品装备,这分明是老天给我的机遇,不可能出现意外!”
“希望如此。”见同伴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望过来,过于激动而显得扭曲的模样,水银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在面具的遮掩下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心中却已经浮现某种想法:疯狂而不冷静的队友,在这个危险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让自己接近死亡的原因。
“看,那不是来了么!”二十六烦躁地东张西望,看向那丘陵的尽头,忍不住大喜,指着远方,急切地宣告了起来,水银顺势望了过去。
那山坡低平的地方,那已经处于稀疏草原的地带,地平线的尽头,渐渐出现一个人影,那明显的白sè体恤,黑sè的平头短发,提醒着他们,这绝非那野蛮愚昧的原住民。
两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那眼眸深处,都藏着某种狂喜,却又立刻深深隐匿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请问,你们就是那个【救援】吗?”水银认真地打量了出声的来人一番,稚嫩的少年模样,学生打扮,身上满是破洞和泥尘,额角点点汗珠,颇为狼狈的样子,一个典型的、不明情况的新人,心里松了口气,冷眼看着这恶趣味的同伴,带着夸张的笑容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我们就是核心所安排的救援,总算等到你了,”二十六温和地如同兄长一般,拍了拍那瘦弱的胸膛,蓬蓬作响,“放心,只要有我们在,无论是什么怪物,也伤不了你分毫!小兄弟,这一天真是辛苦啦!”
水银心中嗤笑了一下:有这个核心的保护圈在,就算是所谓的神祗,也无法进入这已经被割裂的“对外安全区”之中,而他们两人的作用,与其是保护,倒不如说是清理那些,刚好存在于时空圈内的野兽,添加最后一层保障。
“小兄弟,要不要喝点什么,压压惊?”二十六眼眸一闪,若有若无地浮现淡淡的白光,语气中透露出诡异的味道,只让那个来者的少年,突然迷离了起来,声音也渐渐低沉含糊,呆呆地望着他。
“什么?”如同机械本能发出的声音,这个如同被催眠的少年,迷惘地迟缓诉说着,而一道徐徐升起的光圈,在他那瘦弱的身体上开始缓缓荡漾起来,一层层反复升起,继而凝聚浸入他的内心之中,如同一把把光锁,紧缩在他的灵魂深处,无法自拔。
“你的子端在哪里?就是你的手机,或者手表,总之是电子产品,被核心改造后的东西!”二十六得意地看着如同傀儡的少年,心中火热了起来,而少年的回答,却让他愕然。
“手机…….丢了。”
“丢了!”二十六红眼一瞪,大声咆哮道,“你.他.吗.居然敢丢掉那东西,你丢在哪里了,啊?!”
“在……”少年突然脸sè苍白,浮现挣扎之sè,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让二十六下意识凑耳贴近,想要听清楚到底的缘由,却只听得到一句平稳,淡然的轻声在耳边响起,声音低微,却让他如遭雷击。
“死吧!”二十六愕然地还没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胸腔蓦然一痛,身体一麻,最后一刻入目的,却是天旋地转,自己那折弯下来,依旧站立的双腿。
嘭!只见黑白sè的光芒一闪。
低沉的拍击声猛然响起。水银悚然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同伴,那个脾xìng恶劣却技术不凡的伙伴,突然神sè呆滞,然后整个身躯都离奇地弯曲对折了起来,那一连串“咔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却是他整个脊椎从中一点点寸断的声音,他心中千回百转,最后按捺住了某个念头,反而冲向那个被黑白迷雾笼罩的诡异少年。
这关键时刻的放弃,让这摧枯拉朽的一击,绝无幸免!
“我……”二十六不甘地躺在地上,眼球中涌入了过多的血液,视野一点点模糊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临死前的一幕。
自己那个信赖的战友,闷葫芦一般的水银凄厉地大喝,愤怒地踏步冲撞而去,手中陡然银芒一闪,空无一物的双手立刻握着一把嗜血庞大的修罗巨斧,朝着那笼罩在黑白异芒的少年原本所站之处斩了下去,斧刃上流露出淡淡的白芒,却是名为“攻杀”的特效触动。
最后的声音,却是砰然的沉闷,绝非平rì那熟悉神兵切入肌体,犹如刀切油nǎi蛋糕滑腻之声,而是仿佛钝厚的粗铁,砸在结实晒干的厚牛皮的糙声。
“我…….不想死。”接下来的一切,他不得而知,两眼所及,一片黑暗,似乎无数人的声音在耳边叨叙,又似乎有人叹息。
他突然在最后一刻,清明了起来,想起了自己疯狂于游戏,刻意忘却的记忆。
那个女人,肥胖的女人,死在自己手中的女人,却是溺爱自己的舅母,她从小就带着无数的零食来看望自己,那指名道姓的要求,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子侄能迷途知返。
她的丈夫,流着泪朝着自己痛骂的舅父,被痴狂入魔的自己,一时恼怒兴起,施展了那新得的“雷电术”,而劈成焦炭,再也不能用那儿时搂抱自己的手指,指着自己。
自己的父亲,早就死去了,因为一系列发生的打击,儿子那疯魔一般的状态,无脸面对那死去的弟弟妹妹,悲痛地吐出鲜血,咳嗽在破旧的木床上倒下,而另一边,自己却喜悦地点开那倒下的牛魔教主,捡起那把“饮血”魔剑…….
“我错了…….。”激斗正酣,被满地烟尘遮掩的两人却没发现,那倒在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苍白的嘴唇嗡动,呢喃出轻轻的一句忏悔,那不知何时闭上的红眸转淡,最后凝聚滚落出一滴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