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杰华听到陈太忠的话,登时就吓一跳,以陈书记现在滔天的权势,别说撤他一个小小的副局长,就算是区委副书记,歪歪嘴也就撵走了。
想到自己的帽子随时可能不保,他是太着急了,想一想之后,他苦恼地发话,“我只是想,那几十万消化到各个工程里,其他我有什么不对的,您直接批评好了。”
“你还是认识不够深刻啊,”陈太忠叹口气,“这件事,是个很坏的开头,非常非常坏,个人意志,什么时候能凌驾于组织之上了?你凭什么拿公家的钱做人情?”
“若是我不管不问,任由发展下去,怎么了得?”
“您批评得对,”祝杰华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心说你老人家的意志,可不就是凌驾于组织意图之上的?
好像看到了他的想法一般,陈书记冷笑一声,“别跟我比,我跟你有本质的区别,区里发展的资金,都是我找来的,我要对借贷对象负责,而你用的钱,是区里拨下去的,那你就要对区里负责。”
“我知道,并且会更深刻认识这一点,”祝杰华讪笑着点点头。
事实上,他搞这件事,除了捂盖子和卖人情,也有些善后的计划和手段,就是说,他有把握将事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但是这件事才发生,就被捅了出来,他就只能感叹自己点儿背了。
然后,他提出一个建议,“我想向局里建议一下,以这个事情为切入点,在交通系统里,发动一场大自查活动,能查出问题固然好,查不出来,也要警钟长鸣。”
“不怕影响自己的前途?”陈太忠斜睥他一眼,这个建议,陈书记喜欢,但是他有点不解。
“做错了,就要认嘛,”祝杰华很有点敢作敢当的架势,不过大约过了五六秒,他又小声地补充一句,“监理还有具体的项目负责人……我打算向局里建议,开除他。”
“还真下得去手啊,”陈太忠哼一声,似笑非笑地发话。
“本来就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还让我丢这么大的人,”祝杰华面无表情地回答,“那七十万我负责找回来,找不回来我个人补……但是玩忽职守,不处理他处理谁?”
这家伙不但敢想敢做,一旦遇到问题,下手也特别狠,就像他曾经威胁要向鱼塘里倒石灰一样,监理的人按说是他信得过的,但是说开就开了。
事实上,他非常怀疑,下面人是拿了好处之后,放松了监管,所以这个决定,他做得毫无压力。
果然有点像我,陈太忠点点头,“那行,你去吧,我在北崇一天,就不会容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好自为之……”
这件事情,说大其实不是很大,祝杰华想把费用摊到其他工程里,实施起来并不难,施工这个玩意儿,弹性本来就很大,地质、天气甚至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导致成本的增加,这也正是各个施工队赚钱的秘诀,根本不可能彻底防得住——决算总会比预算多。
但是此事的性质特别恶劣,玩忽职守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就算出于种种原因,倒掉的桥也要支付一些费用,可这费用,也不该是一个副局长就决定的,起码要获得一个团体的共识。
这种歪风邪气的苗头,必须扼杀,如果不是陈太忠比较赏识祝杰华的能力,又是他委其重任,他都有拿下祝杰华的想法。
目前的北崇在高速发展中,机会太多,不正当的风气,早晚是要滋生的,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发生得早晚,发生得缓急,发生得是否肆无忌惮,这才是他要重视的。
当天晚上,北崇新闻里,就出现了祝杰华念检查的画面,正好靳毓宁刚从朝田休假回来,听说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来见陈书记,“关于交通局那个桥的事,纪检委能做点什么?”
“祝局长只是负有部分领导责任,人还是很能干的,认识错误很深刻,改正错误的态度也很坚决,我考虑给他一次机会,书记会上,我会就这个问题,征求大家的意见,”陈太忠回答得四平八稳。
靳毓宁也没想着,就要扳倒祝杰华,虽然对他一个堂堂的纪检书记来说,想要整倒一个小副科,还是比较轻松的,但是他也知道,祝局长是入了陈书记的法眼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小祝主动去电视台念检查,态度还是比较端正的,”靳书记点点头,他此来的目的,也不在这里,“不过具体负责人玩忽职守,这个要不要调查一下?”
“这个调查我支持,”陈太忠点点头,想一想之后,他又补充一句,“我强调一点,最好是就事论事,不要随便搞扩大化。”
不让搞扩大化,靳毓宁心里暗叹一声,他来北崇也几个月了,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可做,就算他打定主意配合陈太忠,可长此以往,有边缘化的趋势。
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想着狠查一下,刷一下存在感,交通系统一向是重灾区,只有肯不肯查问题,没有查得出查不出的悬念。
所以他对陈书记这个回答,真是有点失望,不过想一想之后,他还是笑着点点头,“倒是,北崇的安定局面,来之不易。”
“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陈太忠淡淡地回答,他这是在点对方,你才来三个月,真要查出以前的问题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交通系统的工作,跟北崇的发展密切相关,”靳毓宁还是想争取一下其他权力,“纪检委能否派驻人员到交通系统?”
“这个……不要搞得那么明显嘛,哪怕过一段时间也好,”陈太忠干笑一声,事实上,他不想大放纪检委的权力——身为一肩挑的百里侯,他不愿意身边多出一股掣肘的力量。
你要真查得到问题,你独立去查,区委区政府都不会反对,我自己查出来的问题,你过来想分一杯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派人进驻交通局,这就有点过了——绝对会影响工作的。
回答完之后,他就岔开了话题,“对了,区里正要组织人去考察时装周,区委也有名额,毓宁书记有兴趣没有?”
这是打个耳光,给个甜枣啊,靳毓宁心里轻叹一声,不过陈书记是如此地强势,他要是不接受这番好意,那就是连这点好处都捞不到。
所以他笑着点点头,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有名额的话,那我肯定去。”
“家属想去,也可以报名,”陈太忠见他识做,就笑着回答,“不过费用要自理。”
“嘿,这可是好事,”靳书记听得笑了起来,“我爱人是老师,还真没出过国,正好借这个寒假的时候,出去走一走。”
“那就赶紧去跟她商量吧,”陈书记这就是撵人了。
靳书记想一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问一句,“我们最近接到了一些匿名举报信……可以去调查吗?”
“匿名的,实在没什么意思,”陈太忠摆一摆手,只有坐到了这个位置,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匿名信真是没什么效果。
不过老靳想查,那也由他,陈书记只强调一点,“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对那些关键岗位的干部,调查之前要过党委。”
“这个是一定的,”靳毓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想行使的,也不过是纪检委的正常职能,只要陈太忠许可,他还是能做点事的。
那么,就先从那座桥开始入手吧。
只用了三天时间,靳毓宁就将事情彻底搞清楚了,甚至还找祝局长了解过情况,说句实话,他也有点明白,陈太忠为什么要放过祝杰华了——若不是此人执意将桥推倒重建,上面都未必会知道有这样的隐患。
千错万错,人家对工作的态度,这是没错的。
至于说那个玩忽职守的监理,被关了两天,就老老实实交待了,他确实收受了一些好处,但也只是限于一般的礼尚往来。
此人也是干了多年的老交通,他认为施工的时候稍微随意一点,并不是多大问题——不过木条什么的都进了混凝土里,随意到这种程度,也是他事先没想到的。
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说再多都没用了,纪检委甚至都想将此人送检的,后来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到祝杰华,才没下狠手。
接到被开除的通知,他怒不可遏地去找祝杰华,据说祝局长只是冷笑着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错,是不是想跟我玩横的?”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祝杰华只是得了一个口头批评,不过这个意义是深远的——他在电视上做检查,吓坏了太多人,同时,北崇的老百姓也发现,现在区里处理事情,透明了很多。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老百姓,比中国更具备关心朝政的意愿了,大家纷纷觉得,以后遇到什么不顺眼的事情,也可以考虑向区里反应一下——民心,从来都未曾冷,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激励它。
靳毓宁也敏感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就有兴趣大展一下拳脚,不过非常遗憾的是,接下来,就到了出国考察的时间了。
二月初,他们在欧洲考察时装周期间,北崇传来了好消息:高支纱的苎麻,在生产实践中,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