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镇的面积并没有多大,可北崇区也足够荒凉,热闹的地方并不多,不过人民商场周围,从来都是相对热闹的,尤其是眼下要过年了,更是热闹。
所以门口有买各种小吃的占道经营,糖葫芦、鸡蛋煎饼、烤羊肉串等等,既然是小县城,也没什么城管来撵人,只有税务随便过来收点税,就可以摆在那里。
此次起火的,是一家炸馓子的油锅翻了,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并不是卖小吃的合适时间,他也炸了不少馓子,就封了火,将油锅摆在贴墙根的地方。
起火的时候,摊主并不在现场,托了别人照看买卖,他上厕所去了,四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街边打闹嬉戏,一不小心就带翻了油锅,少年们一看不妙,齐齐喊一声跑了。
帮忙看摊的正给人包煎饼果子呢,眼见油锅翻得比较彻底,就包完了果子,收了钱找了钱,又将自己的小车推得远一点,这才过来扶锅,嘴里还嘀咕一句,“真造孽。”
“走水了!”这时候,有人大喊一声,煎饼果子闻言一扭头,火已经烧过来了,他吓得拔腿就跑,总算是在火烧过来之前成功脱身。
四周的摊贩和行人见状,也是拔腿就跑,跑到远处大家回头一看,傻眼了,形势危急啊,一个卖五金杂货的商店,被火势封堵住了门口,里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呼救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这不算最危险的,更危险的在旁边,那一锅油顺着街道流下了马路沿,流到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下面,而那个车主显然是锁了车门办事去了。
这依旧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五金杂货的隔壁是卖爆竹的,火倒是没封住他家的门,但是这么多爆竹,一时半会儿搬不完啊。
“我艹,老少爷们儿搭把手啊,”爆竹店的主人抱着一大捆爆竹出来,风驰电掣地跑到马路对面,然后又狂风一般地刮回来,接着抱第二次,就在他要冲回去抱第三次的时候,有人一把拽住了他。
“尼玛,你放开我,”这位一扭身子就要继续往前冲,殊不料那位拽着他死活不放,“尼玛,你看不见那儿还有个油桶?”
爆竹店主人一看,果真,油锅倒地的不远处,就有一个白色十斤装的四方油壶,正在铁架子上被火灼烧着,随时都可能被引燃甚至爆炸。
“不行,我还得去,”他舍不得自己屋子里的烟花爆竹,“我的摊子要是着了,大家都完蛋……兄弟你搭把手啊。”
“尼玛,想死你自己去吧,”拽着他的这位松手了,大家只是面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你让我去帮你从火海边把爆竹搬出来——劳资不管了行不行?
卖爆竹的才刚要往前冲,又颓然止住了脚步,油壶被烧软,噗地一声轻轻爆裂开来,又是不少油流了下来,还有些四溅的油花,星星点点地燃烧了起来,眼瞅着爆竹店也不保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青年挤到了人群前,手里拎着一个灭火器,他才要上前,后面有人提醒他,“娃子,先喷灭汽车底下的,小心油箱爆炸。”
“球毛,先灭了炮仗店,”一个男人高声叫着,“放你妈的屁,杂货店里有女人,还有娃儿,”一个女人尖声地谩骂。
尼玛,这么危险的局面啊,陈太忠这才发现,好像什么都很重要,都很危险。
他在商场里听到“走水了”三个字,就怀疑是不是着火了,北崇这里有很多话,用的都是古语,比如说吃饭不叫吃饭,叫用膳,打招呼都是膳了没有,他是格外地听不惯——你问我骟了没有?
打开天眼一看,是真的着火了,他也顾不得许多,转身猫腰拎起灭火器,就冲了出去,心里却是暗暗苦笑,哥们儿这一语成谶的功夫,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跑到现场一看,他才发现形势不是一般的险峻,不过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了,他一手拎着灭火器,大踏步地来到面包车前,另一只手就去推车,嘴里大喊一声,“都给我让开!”
不用他说,大家都乖乖地躲得老远,有人正嘀咕,说你单手能推动这车吗?不成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年轻人在五秒钟之内,硬生生地将车推到了十五米开外,初时慢一点,到后面是越来越快。
“我艹,这车可是拉着手刹呢,”围观的人纷纷咋舌,这一段马路不是非常平的,有一个缓坡,而且轮胎在地上划出来的漆黑的印子,大家也看到了。
陈太忠却是顾不得想那么多,跑回去拉开灭火器,冲着爆竹店喷两下,就冲到杂货店前,呼呼地喷了起来,不过扫帚簸箕之类的,还是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眼瞅着火势小了点了,猛地又听到“砰”的一声大响,一个东西直奔他胸口而来。
陈区长下意识地抬左手一挡,重重地一撞之后,他的衣服呼呼地烧了起来,旁边有人惊呼,“呀,这是打火机气,杂货店里还有这东西?”
“陈区长,你不能进去啊,”这个时候,王媛媛哭着叫了起来,区长所在的位置很危险,她也不敢上前,“等一等,他们也拿灭火器去了。”
“我能等,里面的人能等?”陈太忠拿手拍打两下身上,拎着灭火器冲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又传出两声闷响,火星四溅,看到蹦跳的着的金属外壳,外观的人再次惊呼,“我艹,灭害灵也能爆炸?”
下一刻,陈太忠大声咳嗽着,从白烟弥漫的房间内抱出一个小孩,看起来有七八个月大小,小孩的脸上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眼睛也不住地流泪。
“帮抱一下,”他跑到王媛媛身边,把孩子递给她,可是小王不会抱孩子,旁边一个中年妇女顺手接过来,“小心弄断脖子!”
陈太忠转头还要往进冲,王媛媛死死地拽住他不放手,“她自己不能走吗?”
“放开!”陈区长狠狠一甩她的手,一边冲一边说一句,“她吓得不会动了!”
再然后,大家就见到高大的年轻人抱着一个矮胖的女人走出来,这时商场里也有人拎着灭火器跑出来,对着屋里一阵猛喷,年轻人和女人登时浑身银白,有若一座奔跑中的雕像。
走到人群边,陈太忠将那女人放到地上,抬手一抹脸,悻悻地发话了,“我说,你们不喷爆竹店,喷我干什么?”
随着他说话,还有无数细白的粉末从他口鼻中喷出,大家看得是异常的滑稽。
水火无情这话没错,但是初期预防工作做得好,准备充分的话,只要在初始阶段敢于冲上去拼,很可能就能把天大的灾祸消弭于无形之中。
像这一起火灾就是这样,火起得突然,地形复杂,周围易燃易爆品众多,手脚慢一点,就能酿成天大的祸患——围观的人也很想救火,但是东西不就手,大家也只能看着。
但是好死不死的是,陈太忠正在商场里对着灭火器做文章,而他本人也是不怕危险的主儿,顶着打火机气、灭害灵的爆炸和燃烧,冲进去将人救了出来。
接下来,商场里又找出了四五个灭火器,终于将火势控制住了,直到这时候,消防车才拉着警报赶到,陈区长坐镇现场指挥,“喷点水,把温度降下来。”
那爆竹店老板终于抢出了所有的货物,不反对喷水,至于五金杂货店,扫帚拖把什么的,都烧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五金工具也不怕喷水。
消防队员在这边喷水,其他人却是围着陈太忠观看,“哇塞,真的是陈区长哎,堂堂的大区长,就冲进火里救人去了。”
“爷们儿,没得说,这样的区长,咱服气。”
“艹的,咱北崇烧啥高香了,能碰上这么个区长?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北崇。”
陈太忠无视这些人的围观,事实上,他现在拔脚走人都可以了,不过这也是个机会,他将那一高一矮两个人招呼过来,现场分析这个案例,以做警示。
“看看,这就是不注意消防引发的后果,你们要是以为,隐患仅仅是隐患,就大错特错了,隐患一旦爆发,不堪想像,这个后果和责任,你们承担不起……”
“区长,我们错了,”两人重重地点头,矮个子更是表示,“今天晚上,我就让所有经营户理顺货物,哪怕不睡觉,也要给咱北崇人民创造一个安全的购物环境,开开心心过年。”
“这个话不全对,”陈区长摇摇头,顺便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一扇,皱着眉头发话,“过年要重视,平常也要重视,良好的习惯是日常生活中养成的,安全防范意识,不是靠突击抓出来的,这一点一定要牢记了。”
王媛媛早就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味儿了,眼见区长也受不了,终于长出一口气,扇一扇鼻子,“区长,您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
3434区长救火(下)“什么味儿?那女人拉尿了一裤子……真是臭死了,也不知道她中午吃啥了,”陈太忠哭笑不得地回答一句,转身向人群外走去,他看一眼远处的的桑塔纳,犹豫一下大步离开,“算,我走回去得了,省得把车也弄臭了。”
“陈区长,坐我的车吧?”不远处一个开着皮卡的主儿探出头喊话,“我不嫌臭。”
“不用了,”陈太忠头也不回地答话,迈开两条长腿大步地走了,眨眼就去得远了,行进间,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寒风中一片片抖动着,头发、衣服上还夹着驳杂的白斑。
但就是这小丑一般的背影,在现场无数北崇人眼中,是异常地高大。
若干年之后,北崇的民众提起来,还是记忆犹新:那些说“给我上”的干部,真是扯淡,想人家太忠区长当年,从来都是亲自上,衣服头发都烧得左一块右一块了……陈太忠的行进速度似慢实快,王媛媛一路小跑都有点跟不上他,不多时他来到了北崇宾馆,要服务员开个房间,说要洗澡,见到王媛媛跟进来,他禁不住眉头一皱,很不满意地发话,“回房间给我拿套衣服过来。”
陈区长想去除身上的异味,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想换衣服也实在简单,但是今天的救火,他已经出奇地英勇了一把,总不能到最后,让事情变得怪异了。
不过他这一番吩咐,让大家看向王媛媛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得异样,小王同学却是不在意,转身快步走了。
事实上,她今天下午先是单独陪区长去汽车站,又陪区长去人民市场,看到别人眼里,已经把她放到某个位置了,现在再去区长的房间拿换洗衣物,这地位就越发地坚固了。
消息没有多久就传开了,葛宝玲、谭胜利、林桓和李红星匆匆赶来,甚至连卫生局局长也来了,随时准备急救陈区长,白区长和徐瑞麟也打电话过来问候——他俩现在都不在区里。
他们过来的时候,陈区长在洗澡,换下的衣物已经被服务员丢到了走廊上,味道真的非常呛人,但是服务员还不敢随便处理。
几个领导坐在套间的外间,详细地盘问事情的经过,知道陈区长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之后,大家也都长出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王媛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三个大袋子。
“拿的什么东西?”李红星率先发问了。
“区长的换洗衣物,”王媛媛并不隐瞒这一点,事实上,区长大部分衣物的换洗,都是由她负责的——她拿到手之后,交给北崇宾馆处理。
不过,区长的贴身内衣、袜子之类的,一般都是他自己顺手洗了,有的时候丢在卧室忘了洗,就是她亲手帮着洗,不往宾馆送。
“那给区长送进去吧,”李红星敢跟小廖争宠,却是不敢截王媛媛的胡,男人争的宠和女人争的宠,涵盖范围不同。
见到她拿着袋子进了里间,不知道为什么,葛宝玲总觉得有点不舒坦,于是低声问一句,“小廖怎么没来?”
“小廖去市里了,”李红星有气无力地答一句,可这欲语还休的语气,却又隐隐地带了一点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
往日里陈太忠洗澡是极快的,但是今天这个澡他洗得有点慢,因为他要考虑处理一下发型,没错,他要在水汽充盈的浴室里,烧焦自己部分头发。
事实上在今天的救火过程中,他毫发未损,有仙力护体,凡火又怎么能烧得了?至于衣服那些,就是外物了,当然,身上割出个把小血口子,那也是应景儿的形象,不难制造。
但是在洗澡的时候,他才考虑到另一个问题:哥们儿火里来火里去,头上的毛发都没有损失,这实在是有点不科学。
陈区长的血液里,就有爱卖弄的因子,没法卖弄的时候,不得不强忍着,现在有了必须卖弄的理由,他当然要好好处理一番。
于是他不但洗澡的时间长了,再出来的时候,大家也发现不对了——区长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成了地中海的发型?而且头上也是左一片右一片,而且发梢发黄,都有燎烧过的痕迹。
脑门中间烧一片,那是陈区长担心周围有人拿DV拍摄,看出不妥来,他个子高,脑门中间烧一下,别人想拍也未必能拍得到——反正北崇宾馆为了保证领导们的私人空间,是没有监控设备的。
至于说鬓角之类的,那就是点缀了,为了逼真,他甚至把自己左边的眉毛烧了一半。
约莫用了十五分钟,他才洗完这个澡,穿起衣服走到套间的外间,刚刚走出来,他就说一句,“我发现了,春节这个防火工作,必须要严加重视,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可是区长你……怎么烧成这样了?”葛宝玲很愕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没听说,你的眉毛和头发烧得这么厉害啊。
“不要紧,没事,”陈太忠干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回答,“头发烧了可以再长……讨厌的是,那女人中午吃的蒜苔太多了,真的臭啊。”
“您救她的时候,脑子里没想这个,”谭胜利笑眯眯地拍一记马屁过去。
“有点影响形象了,要处理一下,”葛宝玲摇摇头,她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处理什么呢?剃个光头就不错,”林桓站起身,绕着陈太忠转两圈,笑眯眯地提个建议,“你这烧得左一片右一片的,有点像鬼剃头,按咱民间的说法……剃光了最好。”
“这个不好吧?感觉有点不够稳重,”陈太忠皱着眉头发话,事实上他的目的还真是这个,大家一见这个发型,自然要评论一下——陈区长剃了一个光头,看起来有点像流氓。
不知情的人会这么说,知情的人……自然就要反驳了——区长剃这么个头,也是不得已的,他的头发在救火的时候烧了不少。
如此一来,他没有标榜自己勇于在火中救人,但是大家却都会知道,区长救火了,真的救火了——不信你看他的脑袋。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哥们儿从来都不自己夸耀自己。
“必须的,必须剃光头,”葛宝玲果断地发话了,“你这个头发再长,也不能长对称了,提前剃个光头,将来也好修剪。”
“那……起码得找个帽子戴,”陈区长苦恼地叹口气,下一刻他话题一转,“防火防盗,就是近期工作的重点了,今天我随便走一走,就能碰到这样的事,真的是……触目惊心啊。”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卫生局长战战兢兢地发话了。
“没必要,”陈太忠淡淡地摇摇头,“对了郭局长,卫生局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春节期间,各个乡镇多分发点治疗烫伤炸伤的药,外科医生们也要严阵以待。”
“每年都是这样,我们会准备充分的,”郭局长笑着点点头。
“每年春节都要强调防火,但是我在人民市场,看到的就是乱七八糟,”陈区长不紧不慢地发话,却是有咄咄逼人之嫌。
郭局长无言以对,事实上是他不敢跟区长叫真,谭胜利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笑着表示,“陈区长这么重视,我会协助看好这一块的。”
“还有各行局委办和企业,也要强调春节的安全和防火问题了,”陈区长点点头,“电视台要抓好宣传工作,你和宣教部沟通一下。”
“那今天人民商场旁边的火灾……可以报道一下吧?”谭区长再次请示领导。
“火灾可以报道,但是不要报道跟我有关的内容,”陈区长坦然地表示,自己不愿意靠这个吸引眼球。
交代完工作之后,大家各自回去,陈区长走出房门,猛地发现衣服还臭烘烘地丢在地上,叫一个服务员过来一问,才哭笑不得地指示她,把那些衣服扔了——留着它干什么,搞展览吗?
接着,他来到北崇宾馆门口的一家美容美发馆,那老板也认识陈区长,笑着上前打招呼,“陈区长大驾光临,不胜……呀,您这头怎么啦?”
“给我剃个光头,”陈区长淡淡地吩咐一句,老板虽然心里惊讶异常,却是不敢多问,确认一下确实是光头,说不得手起刀落,很快地就将北崇区区长剃成了一个光头。
要说这陈区长也是真忙,剃个头都要有四五个电话打过来,完事之后他拿起手机看一下,有两个是廖大宝打的,廖主任发现领导不接电话,之后就又发了一个短信过来。
“张一元不在阳州,四海租车行负责人也不露面,车行职工表示传唤理由不成立。”
他看完之后就待转身离开,却是被老板叫住了,“陈区长,要不……您买个发套?”
“不用,谢谢,”陈太忠哪里有心思纠缠这点小事?他现在要了解的,就是张一元的态度,这是北崇花城大战的收尾,邵正武胡乱插手,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而且只说徐瑞麟的期待,他也不能让此事半途而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