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乔、小乔站到屏风后面时,袁否已唱到了第二阙。
吟唱着这曲虞美人,袁否脑子里却跳出了袁否这公子哥的儿时记忆。
这公子哥虽然出身于四世三公的袁氏,幼时却受尽欺凌,其母子甚至一度被袁术赶出府门,流落洛阳街头,后来还是祖父袁逢出面,袁术才把他们接回袁府,然而回府之后,母子俩的处境越发不堪,不久乃母便郁郁而亡。
接着,袁否便又不可遏止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前世的袁否不过一农家子,父母含辛恕苦才把他养大成人,送进大学,却不曾想,大学毕业才上了几天班,就因为空难死于非命,遥想另外一个时空的父母双亲,此时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晚景更不知道凄凉成什么样。
袁否融合两人的悲苦记忆,唱着唱着,不觉已是潸然泪下。
金尚站在旁边,也被袁否的唱词唱得老泪纵横,不过金尚的泪点跟袁否又不相同,袁否是在感怀身世,金尚却是在缅怀仲家王朝,仲家王朝虽然是袁术篡逆而来,但那毕竟也是一个王朝,一个国家,可现如今,却只能够在唱词中感怀故国了。
看到袁否跟金尚相对而泣,乔玄和刘晔也不免有些动容了。
凭心而论,公子否的琴艺只能算一般,甚至稍稍流于粗糙,但他刚才所弹奏的这首曲子却着实不错,吟唱的也十分好。
一曲唱罢,金尚、乔玄还有刘晔都还没浸在亡国之君的哀叹之中,反而是袁否这个当事人首先清醒过来,笑道:“乔公,子扬先生,倒让你们见笑了。”
乔玄摆了摆手,说道:“公子琴艺、唱腔俱佳,尤其是这首曲子,更是用词考究、意境深沉、方才听公子唱曲,一股哀叹之气几欲扑面而来,诚令老朽叹为观止。”
刘晔也拱手作揖,说道:“公祖公所言极是,公子之琴艺,可谓绝才惊艳。”
“不敢,不敢当两位谬赞。”袁否心中惭愧,又道,“这首曲子不过晚辈偶然得之,实不敢据为己有。”
乔玄微笑不语,自然不会把袁否这话当真。
袁术的帝位毕竟得之不正,而且袁否已经自除帝号并上表向天子请罪,所以他的这阙咏叹亡国的曲子的确不宜示之于人。
袁否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当下起身向着乔玄长揖到地,诚恳的说道:“乔公,晚辈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想劳烦尊驾。”
乔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其实早猜到袁否另有要事。
当下乔玄上前搀起袁否,说:“公子,只要是老朽办得到的,无不照办。”
袁否说道:“先翁僭位称帝,以致淮南连遭兵祸,百姓流离失所,日前进皖城时,晚辈曾经看到城外有不少淮南流民,看到淮南流民衣无蔽体、食无果腹、居无所屋,晚辈诚可谓是心如刀割,所以想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听袁否说到皖城城外的流民,乔玄和刘晔的表情立刻变严肃穆起来。
古时候的世家豪族,虽不乏欺男霸女、渔肉乡里的恶霸,但是胸怀天下、心系庶民的真名士也不乏其人,而乔玄、刘晔就是后者。
乔玄便回头看向刘晔,他知道刘晔就在为流民的事情而奔走,甚至已经两次请求刘勋赈济流民,奈何刘勋只是不允。
刘晔却对着乔玄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老实说,刘晔更愿意相信袁否是在演戏,他说要接济皖城城外的流民只怕是个借口,为的就是从乔玄还有庐江士族那里骗到粮食,然后这些粮食却根本不会用在流民身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则其心可诛。
乔玄便又回头看着袁否,问道:“公子胸怀天下、心系庶民,诚令老朽钦佩,却不知老朽又能做些什么?”
“粮食。”袁否这次没有迂回,而是直奔主题,说道,“乔公,晚辈虽有心帮助奔入庐江的淮南流民,无奈的是,军中三千石军粮尚且是乔公所赠,因此实在是无力相救,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再来求乔公施以援手。”
乔玄没想到袁否会这么直接,心里便有些不喜。
不过乔玄毕竟是个有道长者,涵养极好,当下还是和颜悦色的问袁否说:“敢问公子,尚缺多少粮食?”
袁否答道:“一万石!”
“啊?一万石?!”乔玄闻言愣在那里。
金尚也是目瞪口呆,一万石?公子还真敢开口!
刘晔也是忍不住了,冷笑说:“在下请问公子,准备如何赈济流民?若是开粥棚,这一万石粮食怕是足够十万流民吃上小半年了吧?”
袁否说道:“子扬先生所言极是,若只是每人每天一碗稀粥以吊命,一万石粮食的确足够十万流民吃上小半年了,但是……”
袁否故意停住不说,刘晔果然忍不住,冷笑道:“莫非公子另有妙策?”
“谈不上什么妙策,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袁否摆了摆手,又道,“乔公,晚辈打算拿这一万石粮食招募流民,给他们吃饱肚子,然后令他们开垦荒田,居巢有沃野千里,稍加开垦则万倾良田唾手可得,有了良田,则民有食,兵有粮,而庐江之士族则有田,真可谓是三赢之局,子扬先生以为然否?”
袁否最后这句,却是对刘晔说的。
听了袁否这话,刘晔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刘晔自幼博览群书,是个真正有能力、有见识的,他一下就听出了其中关节,知道这屯田之法果然精妙至极,如果推行得力,的确能如袁否所说,成为一个三赢之局,不但逃入庐江的流民得以养活,庐江的士族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当然,作为发起人的袁否,得到的利益则更大。
不过,刘晔仍对袁否的用心表示怀疑,这仍可能只是一个骗取军粮的借口。
乔玄以目侧视刘晔,见刘晔微微摇头,便又回头对袁否说道:“公子,一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老朽一个人也是拿不了主意的,必须召集族中耆老一起商议过才行,何况,现在夜色已深,公子不妨在寒舍盘桓一晚,明日老朽必给公子一个答复。”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当下袁否起身告退。
乔玄又命府中管事将袁否、金尚引往客房歇息。
袁否、金尚前脚刚走,乔玄便立刻问刘晔:“赈济流民乃是大好事,公子否所言屯田之策更是绝妙,此策若得推行,则流入庐江之十万流民皆得活命,实乃造福于民之善举,吾辈当鼎力助之,子扬为何不允?”
刘晔幽幽说道:“乔公,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乔玄道:“子扬你是担心,公子否拿流民当借口骗取军粮?”
刘晔道:“公子否其人,表面忠厚,口口声声以百姓为念,但其内在却并非如此,他若真以天下苍生、淮南百姓为念,就该将传国玉玺还给孙策,再与孙策握手言和,如此,江东六郡尽归孙氏,可免刀兵之祸,他袁否也可安度余生。”
袁否若在,听了刘晔这话只怕立刻就会吓出一身冷汗。
乔玄默然,好半晌后才道:“那子扬的意思,这粮食不借?”
“不,粮食还是得借,但不能一次就借一万,先借他两千,万一在下猜对了,损失两千石粮食也是不多,可万一要是在下猜错,淮南流民却能因此活命。”刘晔叹息一声,又道,“公子否纵然不堪,可淮南百姓却是无辜的。”
“好,那就先借两千石。”乔玄微笑笑,又问道,“方才因为公子否前来,老朽不及请问子扬你,却不知道子扬此来又是为了何事?”
刘晔微微一滞,摇头说:“别无无事,就是向乔公讨教音律而来。”
“当真只是为讨教音律?”乔玄看着刘晔,却也不挑明,乔玄知道刘晔是为向大乔求亲而来,但若他主动挑明,倒显得他嫁不出女儿似的。
“当真只是为讨教音律。”刘晔说道。
“也罢,今日天色已晚,子扬可先回客房歇息。”乔玄道。
“如此,晚辈告退。”刘晔起身告辞。
目送刘晔出门离去,乔玄又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落地屏风。
知女莫若父,乔玄知道他的两个宝贝儿刚才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呢。
凭心而论,乔玄是一百个愿意将大乔许配刘晔,但刘晔是个有傲骨的,既便娶亲,也绝不愿意勉强人,刘晔希望大乔能出来与他谈论音律,以证明她对他的倾心,遗憾的是,刘晔几次过府来访,大乔却始终避而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