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庆隆帝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
他志向远大,又怎么会在情爱小事上耽搁光阴?他之所以接近当年的陈大小姐,正是因为她是陈大小姐。至于后来相处之中,他的确是动了心的,以至于他总是忘了,他一开始的本心,也开始怨陈氏,不肯答应他的求婚,不肯帮助他。
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如当年一般模样的伊人,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并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庆隆帝终于觉得心虚和羞愧了。
“您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沈四太太轻轻摇头:“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
“或许是因为太祖谴责……”她怅然道:“我容颜有瑕,终究是与皇室无缘的。就算是您我再继续坚持,又如何呢?”
“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心灰意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这般模样出现在您面前……”所以她才那般决然,不肯再见他一面,匆匆嫁人远离京城,一晃十年过去了。
这些,沈四太太没有明说,但庆隆帝却听到了。
他张了张口,看着伊人恬静的面庞,一时之间,无法开口。
那別在额发之间,犹如精心而备的装饰品一样的黑色额纱,堵住了他想要开口的唇。仿佛,在这一道额纱面前,任何辩白,都是那般的苍白无力,说出来也只是讽刺。
“陛下知道吗?”
沈四太太平静地道:“陈家现在有个陈状元,坊间传言他是文曲星降世。乃是星宿下凡……所以能匹配他的姑娘肯定需要福泽深厚之女,那黄氏女在出嫁前被已经被警告过,而两人并不警惕,仍旧坚持婚约,以至于陈大奶奶现在重病在床,时日无多……”
庆隆帝怔了一下,才明白沈四太太在说什么。他知道陈厚蕴的婚事,他还替陈厚蕴求了一道赐婚的懿旨,才让两人顺利成亲的。但他并不知道,黄氏如今竟然缠绵病榻。以至于到了弥留之境。
关键是。她为何提起这个?
沈四太太并没有当庆隆帝疑惑,很快就道:“我在想,当年我若是不肯罢休,非要坚持。如今会遇见什么。”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那额纱。缓慢地道:“若人的命天注定,这一道疤痕便是对我当年坚持的警告……我若是不停警告的话,是不是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下场?”
她的命格不够。所以做不了那母仪天下的凤凰。
庆隆帝听懂了她的话,但却立即恼怒起来,道:“朕不许你这么想!”他十分激动,几乎想要去抓住沈四太太的手。
沈四太太摇摇头,让开他:“皇上,您大概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君怡,你……”
两个人隔着桌子而坐,庆隆帝并不容易碰到沈四太太。此时沈四太太身体微微后退,手也收回,若是他再想要去碰她,陛下站起来,走几步,方能成功。而要做这些个动作,显然仅凭着一时间的冲动,是不太够的。
庆隆帝高高在上久了,早已不会喜怒于行,而是习惯了镇定和不动声色。所以,他虽然心情激荡,却也没有冲动地要站起来,走过去。
“我的意思是说,我总是幸运的。”沈四太太回想当年:“那时候,我不肯再见您,选了一个外地的举子匆匆嫁了出去。却没想到上天眷顾,任我如何冷漠,他都是以温柔的真心待我,日子不能说有多幸福欢喜,却也平静。”
“这么多年的平静日子,生儿育女,我总不能永远将自己当成是一块冰。”沈四太太怅然道:“无论如何,他没有错,孩子们也没有错。”
“我陈君怡能有今日生活,应该知足……不然,会遭天谴的。”
庆隆帝当然清楚沈四太太一直以来的生活情况。他很清楚地知道,曾经,她对沈四老爷是多么的冷漠,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而正如她所言,她在家中态度有所为何,也是在最后几年。或许是那个沈重晏不够有权势才华,距离这个这个皇上更是云泥之差,但他待她,却是无可挑剔的。
“皇上,不瞒您,我曾经也是想到的。”沈四太太低声道:“我有想过,若是我在廖氏之位,会如何。”
“如何?”庆隆帝的声音有些艰难。
沈四太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久久没有言语。就在庆隆帝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她淡淡地道:“会像刚才父亲所言那般吧。”
“痛苦,嫉恨……不是抑郁而去,就是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瞧不上的恶毒丑陋之人。”
庆隆帝再一次沉默了。
沈四太太站起身,向着庆隆帝行了一礼,道:“皇上,您今日能来,我很高兴……但您是真龙,您的目光,您的心,当在天下社稷,当受万民敬仰……也当受我敬仰。皇上,珍重!”
说罢,她轻轻后退,离开了庆隆帝,离开了偏厅。
庆隆帝无法开口,也就无法挽留她。他默默坐着,只觉得心中有些空,但又不知道哪里空。像是难受,又没那么难受。反倒是有些平静。至少没有愤怒,没有遗憾,更没有不满足。
没有人过来打扰他。
不像是在其他地方,说是无人,却永远有人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些人守护着他,他就从来不是一个人。
但这会儿,在这个沈家的偏厅中,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只有他。
远处陈老爷子和沈四老爷尚在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庆隆帝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让他越发地觉得安静。
终于,陈老爷子同沈四老爷走了近来。
陈厚温和沈端榕没有再跟着。两个人从北面的那道门离开了偏厅。
“陛下,您该回去了。”陈老爷子面色如常,却是提醒庆隆帝道。
庆隆帝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四老爷身上,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审视好几遍,就在其他人以为他要开口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庆隆帝却收回目光,道:“走吧。”
说完,他领头走出了偏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