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沈四太太这一次大概觉得会走的很远很难回来一趟,所以难得地对她吐露了些温暖的话,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仅仅是给她警醒。
沈柔凝问问一哂,道:“为什么觉得我会受委屈?”
不仅仅是沈四太太,另外还有许多人。
而总结起来,不过是从前对自己关怀无比的大舅母变成婆母之后,对待自己不像从前一样亲密了而已。但在一些人眼中,她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其实这样是没有道理的。
陈大太太的如今的态度已经足够和蔼可亲,任何人也没有立场要求她更多。难道是要陈大太太嘘寒问暖甚至卑躬屈膝地将自己供起来,才算不委屈自己么?
显然,这不可能。
所以,沈柔凝当真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陈大太太对她疏远一些,那她在陈大太太侍奉的时候就谨慎小心一些就是。无论怎么论,陈大太太也不会是世人眼中的恶婆婆吧!
沈四太太闻言不禁打量了沈柔凝一眼,有些意外,片刻之后便释然,道:“你能看的清楚,这很难得。如此,我和你父亲也就没有需要牵挂的了。”
沈柔凝笑了笑,转变话题,道:“其实我挺羡慕阿湲的。小小年纪,就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有过这么多的见识。其实母亲还是应该将端榕也带上的。他现在在书院闭门读书,其实进益有些一般了。相对来说,多张见识,于他以后助益更大一些。”
“人的见闻和眼界,会随着成长而越发显得珍贵。”
沈四太太怔了怔,道:“你说的道理,我并不是很懂。不过我回头会征询老爷子的意见。他若是觉得端榕应该离开,那我和你父亲就会带着他一起离开。”
沈柔凝便道:“老爷子睿智,母亲思虑周全。”
回到碧心院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陈承方头一回与父亲母亲一起住。显得格外的兴奋,洗漱完毕之后还在床上爬来爬去不肯睡下。最后还是沈柔凝讲了一个小动物的故事,才哄着他安静躺好了,慢慢睡下。
“真不容易。”陈厚蕴叹息道:“从前在我陪他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怀里就睡着了。没想到平日里哄他睡觉这么难。”
“所以即便母亲不是更年期,这一年多也被一个孩子给折腾的身心俱疲了。更何况,这一年多里,又发生了许多事,需要她忧虑的又不仅仅是孩子的问题。”沈柔凝能够体谅陈大太太的辛苦。也不怕陈厚蕴知晓她的想法:“若是你我不准备立即就要孩子,且在你离京外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十分希望能够替母亲分担一些家务琐事……但又怕母亲多心,以为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管家权。”
在内宅女人心目中,管家大权是最重要最需要抓住的权利,绝不容有失。多少争斗,甚至于亲人相残,都是因为想要掌握这一份权利!
在陈承方的问题上也是一样。
陈大太太习惯了操持陈承方日常生活里的一切,定然不想要轻易放手的。
“母亲内心十分要强,估计也是不愿意清闲下来。”
“只是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长期压力疲惫得不到放松,更是对健康损害颇大。我心中想着,若是能让她多少修养一阵子再忙碌操劳,情况肯定要好上许多。”
陈厚蕴点点头,道:“父亲那里,我已经说过了。希望父亲能够劝的动母亲。今晚算是个好的开始。”
沈柔凝抬头看了看天边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点了点头。
陈大太太与陈大老爷立在船头,安静地赏着这湖上升明月的美景。晚风轻摇,碧波微荡,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下。美好的让人心神恍惚,觉得不在人间。
这银色的月光夜色仿佛是最干净的清泉,温柔的涤荡着人心。此时此刻,陈大太太只觉胸中所有的烦躁抑郁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安静安宁。
而这样的安宁,已经是她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了。
湖面上突然跃起了一尾鱼,打破了一轮圆月的倒影,漾起了细碎的银光。
陈大太太从梦幻中回神,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陈大老爷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大太太道:“我在想,从前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这样的景色。”
“那是你操劳的事情太多。一直太忙碌了。”陈大老爷道:“如今两个儿子都长大成家,你总归能松口气了吧?”他抓住陈大太太的手,动情地道:“你这双手,不知道还能不能抚琴?我突然很想听一听。”
曾经在什么时候,陈大太太也是一个音律大家。她的陪嫁里,有好几把十分珍贵的古琴。只是那些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束之高阁,再也没有人碰过了。
怕是陈大太太自己,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陈大太太想起这些,心中涌起一种无法描述的酸涩,摇摇头,道:“只怕是不能了。”
“有些记忆,是不会忘的。”陈大老爷牵着陈大太太走到船首琴台上,将她按着坐下,道:“夫人,试试看。”
陈大太太轻轻拨动一下琴弦,立即流淌出一串音符来。仿佛有什么记忆苏醒了一般,她慢慢地挑动了一个琴音,又顿了顿,像是在回想,才拨动了第二下……
终于,琴音由生疏变得流畅,又由流畅变得随心所欲……陈大太太闭上眼睛,已经不再去努力回想二十年前记住的那些曲谱……只拨动着自己的心!
余音在湖面上回荡了良久。
陈大老爷才仿佛从沉醉中回过神,赞叹不已。
陈大太太一样是良久才从琴音中找回自己,再次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听那一串音符飞快地滑过,就像是她这些年的时光,突然很想落泪。
“让老爷见笑了。”陈大太太轻声道。
“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让你牺牲的太多太多,连抚琴娱乐的些许时间都没有了。”陈大老爷道:“夫人,从明日开始,你就将家务琐事分出去一些吧……我只希望。待我们小孙女儿能够学琴的时候,她的祖母还能够点评她的得失,露一手震慑他们,让他们崇拜……”
陈大太太想一想那画面。也露出一抹笑容来:“同孙女儿们比较?老爷您也真的能想……”但若真有那一日,的确有趣。陈大太太略一走神,又回到了现实,问道:“只是家务琐事能够交给谁?若是弟妹当真能够帮我一些,老爷难道以为我是那种霸住一点儿不放的人?”
“夫人当然不是了。”陈大老爷道:“我们府上两房人都是各有私产的。无论是夫人您,还是二弟妹,都不是一心想要惦记公中财产的人……二弟妹虽然不成,但现在你不是才娶了两个儿媳妇么?无论是阿凝还是明嘉,替你分担些管家理事的任务,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你别总是体恤她们,自己受累。”
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经有了些埋怨之意:“害我这么多年没有听到好琴音……”
月光皎洁,夜色温柔。
陈大太太此时的心情完全不似中午时候了。她听了陈大老爷的话,心中羞涩之余。又不禁开始细想陈大老爷的提议,也并未觉得烦躁恼怒。只是略微一想之后,摇头道:“阿凝才与厚蕴成亲,这会儿就使唤她,会显得我这个做婆婆的不通情理;而明嘉却大着肚子,很快就要生产,而后又要照顾幼子,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无论是阿凝还是明嘉,年轻小夫妻的心思和精力肯定要花费在孩子身上。就算是她们要来帮我,我又怎么忍心看她们受累!”
“能使唤一日是一日。”陈大老爷道:“就拿眼下来说,明嘉就算了,待阿凝这新婚的半个月一过。不是正好能够帮你的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你我出城小住一阵,你也休息几天。”
他拥了拥陈大太太,强调道:“就你我二人,连承方都不带。”
陈大太太面色一烫,道:“老爷想去哪儿?”
“你若是觉得合适。我其实想陪你回趟娘家。”陈大老爷道:“或者在山上找个寺庙住一阵。或者干脆随便走远一点去看看。”
“以前都是我忽视了你。”陈大老爷对陈大太太道:“最近听说了妹妹妹夫非要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谋个职位,想起妹妹这几年的变化,才突然意识到,女人家能多走几个地方,也是极好的。”
沈四太太在沈家村那么多年都抑郁寡欢,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儿;但在走出沈家村,又走出京城之后,一路见识到了山水风景……整个人就有了本质上的转变!
“你最近睡眠不好,情绪焦灼,未尝不是因为待在宅子里被琐事纠缠久了的缘故。”陈大老爷道:“出来走走,说不定能有大改善。”
沈四太太的例子,很有说服力。
更主要的是,面对陈大老爷的隐隐关切,陈大太太内心早已十分感动,哪里还能说出拒绝不答应的话。而且,仅仅是一两个时辰无人打扰的安宁清净,已经让她有了一种整个人焕然一新之感,又怎么能不去想:若是这样的安宁的夜色多几个晚上,那会是怎样一种美好?
陈大太太靠着陈大老爷,眼中涌出湿意,低声道:“若是回娘家,会不会太麻烦了?不瞒老爷说,最近我总是想念家乡山上的银杏林……您不知道,当秋天到了,所有的银杏叶子被染的金黄金黄的,整个林子仿佛都是金子做的一样,地上铺满的金叶子让人不敢踏入其中……”
若非是这样的夜色中,陈大太太绝不会向自己的丈夫吐露这样的心事。而这这样的夜色之中,许多平日里想不到也说不出口的话,此刻却是那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清晨。
陈厚蕴找到陈大老爷,笑着问道:“父亲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大老爷不禁瞪了陈厚蕴一眼,道:“笑眯眯的,像什么样子!”
他同陈大太太一直待到了月色西沉三更时分才回到陈府。回来之后,自然是所有人都睡下了。他至今还有些忘不了开门的家丁露出的诧异之色。
自己还是不如二弟面皮厚实。
陈大老爷忍不住想。
陈厚蕴摸了摸鼻子,靠近陈大老爷一些,低声问道:“爹,我娘那里,有你出马,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你们定下了什么计划没有?赶紧趁热打铁,别让娘过一阵子想来想去地反悔了。”
他刚才特意有问过服侍陈大太太的丫鬟。说是陈大太太昨天夜里虽然睡的晚,但一夜香甜的很,醒来也是精神奕奕的,至少状态比前一阵子强多了。
显然是出门赏景散心有了效果。
陈大老爷咳嗽一声,道:“你娘说想回一趟娘家,看看家乡的银杏林……眼下已经过了中秋,今年怕是来不及看秋天的银杏林了吧。”
“来得及,完全来得及!”陈厚蕴忙道:“这样,爹,这出行安排都包在儿子身上,您一会儿只管告诉娘,让她赶紧收拾收拾,三日后您们二老就出发!路上走三四天,舒舒服服地给您二老送到地头上!”
陈大太太既然提出来了,若是去不成,岂非又要成为心病?这心病积压在心,无论是对谁都不是好事情!而一单她心愿达成,再回来时候,精气神肯定会大不一样的!
陈厚蕴这么一提,陈大老爷反而有些迟疑了:“会不会太突然了?”
陈厚蕴笑笑摇摇头。
陈大老爷也不知道他是坚持三天后就走呢,还是已经放弃了。就在他坐在书房拿不定主意有些郁闷的时候,余荫堂来了人,说是老爷子让他过去。
“听厚蕴说,你要送周氏回娘家一趟?”陈老爷子递给了陈大老爷一封信,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给你的泰山大人送封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