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煜毫无顾忌,他朝着王世充微微颔首后,就潇洒而坦然地走出了包厢,站在露台之上环目四顾,迎着各色打量的目光,笑道:“果然秦川并非师仙子么?那么他之前四处招摇撞骗且不敢现身,慈航静斋身为白道魁首,又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话音刚落,场中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一个人忽如凭空降临般地出现在了距离刘煜不超过十步远的地方,而在那之前,明明所有人都盯向刘煜所在的露台,竟无一人发觉那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这样巨大的反差感,顿时就给她的出场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而这个“她”,自然就是师妃暄。她小巧的脚尖轻点在栏杆的凸结处,因为王世充的主厢房本来就在整个宴厅的最高处,是以师妃暄此时立于露台栏杆之上,足可高高在上地俯瞰全场。
此时此刻,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使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突显了她那秀美无双的轮廓,令所有人都看呆了眼——师妃暄简直就像是从月上降临人世的仙,飘飘渺渺,似幻似真。
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师妃暄的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男女莫辨的装束显得别有意趣,而她背上挂着的那一柄造型典雅的古剑,非但给她增添了三分英气,更时刻提醒着所有人,她身负着天下无双的剑术。绝非空有颜色的柔弱佳人。
师妃暄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美丽,就连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刘煜都被她震住了片刻,更遑论其他人?!若是说得更夸张一点儿。只怕就算是师妃暄的剑尖递到他们的眼前,也难以令他们对这样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燃起斗志了。
天道也太卑鄙了,竟然无耻的直接加强了慈航静斋诸人的魅惑力……简直是不当人子!刘煜神情复杂地看着师妃暄,心中腹诽万言。
师妃暄俯视着刘煜,表情从容自若,在所有人都心弦震动的时刻,她缓缓开口。以她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本不愿于此刻现身,奈何刘少帅句句如刀。果然不愧是定杨军的少主。”
仿佛在这片刻之间,刘煜就感应到了全场的怨念纷纷而来,统统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显然大家都因为他之前对于这样一个绝色美女的“咄咄相逼”,而生出了极其统一的、因怜香惜玉而起的敌意。轻叹一声。刘煜的语气比师妃暄更为柔和。温然笑道:“能让在场所有英豪都领略到师仙子出尘脱俗的姿容,刘某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此言一出,非但立时化解了全场的敌意,更高明之处在于,刘煜这看似诚恳的话语中,其实包含了一种难以挑明来说的亵渎之意,将众人对师妃暄那几近于膜拜的欣赏,不着痕迹地转化为了男人对女人的肤浅欲-望——这之间绝对有着天与地、仙与凡的巨大差距。几乎破坏了师妃暄费心营造的惊艳出场。所有回过神来的男人们,都忍不住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意。
“刘少帅说笑了。”沉默了片刻后,师妃暄才再度开口,语调清冽地说:“你何罪之有呢?”
“多谢仙子海涵,”刘煜依旧语气温和,微微笑道:“方才仙子似乎有意垂询刘某一些关于为君之道的问题,不知可否冒昧地恳请仙稍作移步,让我们能在诸位豪杰的见证下面对面地好好谈谈,以免去彼此俯视仰视的辛劳?”
场中众人都不是迟钝之辈,听到这里,他们都隐约察觉到刘煜对师妃暄似乎抱有不小敌意——这可真是一场令人精神振奋的好戏,难不成这位定杨军的少主竟然真的敢当众得罪白道之首的慈航静斋?!
师妃暄以她的那双灵动妙目深深注视着刘煜,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随之而来,但刘煜却不受影响的以如刀锐目回望师妃暄,分毫不退,表达出了如山岳般的坚定。
对视片刻后,师妃暄飘飘然地从栏杆上飞落露台,更往前走了好几步,将她无可挑剔的完美姿容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刘煜的眼前,她丹红的唇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说道:“如此这般,刘少帅可否回答妃暄的问题,谈谈你的为君之道呢?”
“为君之道简单来说也无非是广开言路、选贤任能之类的,长篇大论我亦可以张口即来……”刘煜略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近在眼前的美色视若无睹,说道:“如果口才够好就可以成事,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又何至于兵败如山倒呢?”
师妃暄的语调转寒,冷然道:“原来刘少帅是对我慈航静斋的择主方式有异议?”
其实在场许多人都对这种儿戏般的“代天择主”大有异议,譬如说王世充——他现在可真是有些佩服刘煜的勇气了,因为如果换了是他,就绝对不敢当众提出这种异议:且不论和氏璧就在慈航静斋手中,终归令人有所顾忌,单凭宁道奇、梵清惠以及师妃暄等人的武力威慑,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服软了。想不到刘煜竟是胆大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说,他是想以如此另类的方式引起师妃暄的垂注,从而谋取和氏璧呢?诸如李世民等心思复杂之辈,都在一时之间暗生猜测。
“有异议?刘某怎么敢呢,仙子此言真是折煞我矣!”刘煜轻笑一声,语调十分柔和地解释道:“其实我定杨军对于和氏璧是全无奢求之心的,甚至于以家父对贵斋的敬仰钦佩之情,仙子为和氏璧所选择的真命之主,我们也愿意鼎力支持。”
师妃暄美眸一亮,柔和道:“定杨军有此造化万民之念。愿助明君早日平定乱世,真是苍生之幸,妃暄谨代表静斋接下贵军的千金承诺。”
这么快就压了个天大的高帽下来。想要逼得定杨军不能反悔么?刘煜心内冷笑,表情越发诚恳道:“能为万民出一份力,我定杨军亦倍感荣幸。只不过如此一来,贵斋的择主大业亦关系到我定杨军的未来,关心则乱,刘某实在是有好几个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仙子,如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仙子海涵。”
师妃暄心中微沉,她已感觉到了这姓刘的其实毫无诚意,分明就是在挖坑给她跳——但是在这世上。挖了坑之后自己掉进去的蠢才也不少,刘煜身为少帅既然都敢于压下整个定杨军了,她堂堂的静斋传人难道会不敢接招么?
再者说来,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就算师妃暄能抗住。在场的其他人也扛不住啊,比如说李世民,他灼热的视线几乎都要点燃这方露台了……如果他能在获赠和氏璧的同时额外得到定杨军的支持,李世民就连做梦都会狂笑而醒的。
所以师妃暄不得不回应道:“刘少帅有任何疑问,妃暄都会竭力解答,倘若力有不逮,只能怪妃暄未能全数领悟斋主的教诲,并不能代表慈航静斋无法解决贵军的问题。请阁下随意发问罢。”如果说方才刘煜的意思是把定杨军的支持和慈航静斋的名望摆在筹码天平的两端,那么此时师妃暄就以她个人的名誉顶掉了慈航静斋。这一手以车保帅的回击不可谓不漂亮。
刘煜也不点破,只淡笑道:“第一个问题,贵斋所择的这个‘主’,是指个人呢,还是一方势力?如果是个人似乎不妥,毕竟仙子不可能全数考校天下人,而无兵无势者亦无凭仗可供逐鹿中原之用。但如果选的是一方势力,请容刘某打个比方……”他的目光看似随意一扫,忽而伸手指向了李阀的包厢,说:“就比如说倘若仙子选中的是关中李阀……”此话一出,包厢中李世民的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师妃暄亦眸光一寒,死死地盯着刘煜,几乎想用目光杀死他。
刘煜的表情依旧淡定如初,却是掷地有声地说道:“如果真是选中了李阀,但李阀此番的代表乃是世民兄,众所周知,世民兄是李阀主的次子,而并非是世子,那么仙子你通过垂询世民兄的为君之道而决定将和氏璧送出,岂不是会使李阀主大大为难?几十年后的李阀主究竟该将这和氏璧传给长子还是次子?如此一来,贵斋难道就不怕重蹈杨广杀兄逼父、逆天而行的覆辙吗?!”
“刘兄!”李世民忍无可忍地冲出包厢,大喝了一声,用一种咬着后槽牙的语气,勉强压抑着怒意说道:“你未经三思就信口雌黄,恐怕会有损贵军的声望!”
师妃暄终于明白刘煜打的什么鬼主意了,除了打她的脸还是打她的脸!她甚至怀疑刘煜已经知晓李世民就是慈航静斋所选定的“天命真主”了,所以才要故意闹这么一出……她在未经准备之下,终于还是失策了,师妃暄此时的声音极冷:“刘少帅的此番言行,可是经由定杨军刘大帅示意?”
“真是荒唐!”刘煜冷笑道:“那么世民兄的为君之道,也是经由李阀主示意了?”想转移话题拿刘武周来压他?刘煜暗暗一哂,那他干脆就继续把祸水引向李世民——相信经此一闹之后,将来李世民只要露出野心,就彻底摆脱不掉“杀兄逼父”的巨大阴影了,众口铄金啊……况且世人难道真的不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杨广吗?
这尚且是今晚以来刘煜首次明晃晃地反骂师妃暄,也令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想不到这位定杨军少主一旦脱掉了温和儒雅的面具,竟是如此的锋芒毕露!
主厢房中,董淑妮忽而“哇哦”了一声,猛地抓住王世充的手,眼冒桃心地说:“舅舅,你赶紧和定杨军联姻结盟吧,侄女我的芳心为他而跳个不停……”
面对师妃暄扫过来的冷眼,王世充无比尴尬地“咳”了一声,甩了个眼刀给董淑妮。却不料董淑妮小嘴一撅,显然没把王世充的警告放进心里去,险些把王世充给气了个仰倒。
寇仲倒是忽然就对董淑妮没有敌意了。虽然她这回算是当众“移情别恋”,却也相当于给了师妃暄一巴掌,真是大快人心……董淑妮完全不知节操为何物。却拥有难得的真性情,她喜欢谁都会直说出口,不遮掩半分、也毫无顾虑。
“小弟究竟是何时得罪了刘兄,不知刘兄可否给我一个明白呢?”李世民面露苦笑,实际内心愤恨地问道。
刘煜立时缓和了表情,手撑栏杆,向下扫视反应各异的众人。友善地微笑道:“真是抱歉之极,其实我根本无心针对世民兄,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还请世民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刘某想表达的意思是,难不成诸如世民兄这样的势力代表,都是背诵了乃父的高论来给师仙子考校的吗?我真是忍不住要为和氏璧的归属而发愁……”
“和氏璧的归属自然有我慈航静斋来操心!”师妃暄不掩锐意的目光扫过刘煜,淡淡说道:“静斋向以万民为念。妃暄既担此重任。就绝不敢粗心大意,更无须他人越俎代庖。”
刘煜轻叹道:“刘某凡夫俗一个,又岂敢对仙的决定多加置喙呢?只是天子乃万民之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绝非苍天诸神可以轻下决断的。明君失和氏璧依旧是明君,昏君得和氏璧亦成不了明君……”说到这里,他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直直盯向师妃暄,一字一顿道:“所以还请静斋的仙子们好自为之了。”
刘煜的话音一落。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不少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无论是对刘煜,还是师妃暄:很显然,定杨军的少主这回是真的惹上了大麻烦,而慈航静斋的传人则是明晃晃地被打脸了。
“静斋百余年来行事公正,天地可鉴,就不劳刘少帅挂心了。不过刘少帅的顾虑都算略有道理,待妃暄择定明君之后,会在恰当的时机将和氏璧亲送上门,以免去诸多纷争波折。倒是贵军是否会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以和氏璧的归属为信,为了造福天下万民而扶明君、平战乱呢?”师妃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语气淡淡地反问,依旧是张口即来的通篇大道理,冠冕堂皇至极。
师妃暄尚且如此年轻,然而于武学造诣之上,她就已经和她的师父梵清惠一样,练至了慈航剑典的“心有灵犀”境界,距离封顶的“剑心通明”仅一线之差,乃是慈航静斋数百年来继碧秀心之后最有希望攀至“剑心通明”的人,可以想见,她的心境修为自然也非同一般。
虽然才给刘煜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仅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师妃暄就权衡好了利弊:既然今夜她已然稍落了下风,那就无益再争口舌之利了。刘煜最多也仅可指责她于择主一事上太过轻忽罢了,想要凭借区区的几句话就影响到慈航静斋百余年来的崇高声望?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非但如此,师妃暄还要逼迫刘煜表态——之前定杨军的承诺,究竟还算不算数?若非刘煜抛出了那个“定杨军支持和氏璧之主”的承诺做诱饵,师妃暄根本就不会令对方得到驳倒她的半分机会,但此时她既已退了这半步,刘煜再想收回承诺,那可就是食言而肥自打脸了。
“当然算数。”刘煜极有风度地笑道:“刘某这就连夜赶回北疆,以告知家父此番决定,而后便坐等和氏璧寻得明主,我定杨军上下必将鼎力支持……除非我不再是定杨军的少主,否则我说过的话,就代表了定杨军,有此一诺,千金不换。”
到了这个关头,让师妃暄自以为扳回一局还是颇有必要的,刘煜毫不迟疑地就给出了这个承诺:先使她放松警惕,再伺机偷走和氏璧,那这承诺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反而还能成为定杨军用以攻击慈航静斋的话柄!
得了准信的师妃暄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立时飘飘而起,仿若踏月而去。今夜的这一番口水仗,究竟谁输谁赢,谁占了便宜,现在还很难说呢。但至少李世民的表情已好转了很多,他朝刘煜拱了拱手,笑道:“刘兄,方才因你言语涉及父兄。世民才会一时激动,倘若有所得罪,也请刘兄莫要挂怀。”
“该由我来向世民兄道歉才是。”刘煜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翩翩公,语气柔和地说:“刘某实不该拿身为忠孝典范的世民兄来举例,世民兄也决不可能做出有违孝悌的事,方才的话只盼世民兄大人有大量,可以忘却了事,未知你意下如何呢?”但他说出的话仍旧是如此的夹枪带棒,分明每一句都在挤兑着李世民。似乎也在提醒着所有人——之前他对李世民“将来可能会杀兄逼父”的“预测”,绝对是认真的。
李世民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我早已忘了刘兄说过什么了。告辞。”他转身就走,再不想和刘煜多说一句话了。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刘煜分明已把他当作了敌人!而对待敌人绝不手软,有敌无我。才是他李世民的行事准则!
憋了一肚火的李世民目露寒光。他折返回去,朝包厢里的众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曼青院:他们自然不可能还有看表演的心情了,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刘煜也动作优雅地转身回到主厢房,当即就与王世充告辞作别,并感谢他的热情款待。
王世充如今的心情十分矛盾:师妃暄被打了脸,他也倍感舒爽;但王世充本身却是不愿意在明面上得罪慈航静斋的,再加上董淑妮之前的“不懂事”。他真是恨不能马上就将刘煜送出洛-阳——万一慈航静斋要找刘煜的麻烦,也绝不能让他死在洛-阳城里啊。不然定杨军几十万人的怒火谁来抗?就算不至于要生要死,这样锋芒毕露的刘煜也不是善茬,他的洛-阳庙太小、实在不想供这尊大佛啊……
“贤侄今晚倒是略显鲁莽了,”王世充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唉,贤侄也莫嫌世叔说的话不好听……”
“世叔都是为了我好,刘某很感激这份心意。”刘煜微笑道:“不过小侄也实在不好再给世叔添麻烦了,我打算即刻出城回返北疆,中原战局瞬息万变,我定杨军不便参与,还请世叔多多保重。”
王世充自然大喜,暗道这小子其实挺识相啊,刚刚又为什么那么尖锐呢?哼,管他呢……满面红光的王世充亲自将定杨军一行人送出曼青院,而后又带着董淑妮和寇仲徐子陵他们回转包厢,准备欣赏才女尚秀芳的献舞。
这边,寇仲他们还能欣赏到尚秀芳那样的大美人,真是妙舞笙歌夜初起;而另一边,刘煜他们已经走在出城的路上了。
“少帅,你……你今日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大震惊了一把啊!”沈天群慨然长叹道。
刘煜淡淡笑道:“沈叔是否也觉得我太冲动了?那么在沈叔看来,我爹会不会支持我的所为呢?”
“支持你去和慈航静斋作对?”沈天群皱了皱眉,说:“其实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直都将慈航静斋当作白道魁首来尊敬的,但是听了你的高论,便觉得她们也不过如此了。至于大帅他……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定杨军的少主,即使大帅真要怪罪,我亦站在你这一边!”沈天群的表情转为坚定,对着刘煜竖起大拇指,笑道:“少帅好样的,今夜可真是威风极了!无论将来我们定杨军会因此惹上多少麻烦,我都觉得挺值,因为够爽快……人活在世,很多时候只要够爽快就好,不需要太多的瞻前顾后,更何况你并没有说错!”
“沈叔……”刘煜有些感动,正想对沈天群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忽有“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响起,蓦地就给这旁无别人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是谁?!”沈天群勃然变色,一把将刘煜护在身后,随行的侍卫们也纷纷如临大敌——他们这一行人全部都是高手,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再加上刘煜刚刚才得罪了慈航静斋,由不得他们不警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