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心中一凛,他已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李世民这是想要拉拢他,思及李世民手下的天策府诸将,或许都是被他以这样“真诚”的方式所打动的……
一时间,徐子陵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李世民对他“交浅言深”,既透露了父之间的秘密谈话,更表达了济世救民的崇高心愿,于情于理,徐子陵都该有所回应:无论是表示支持还是反对。
李世民所说的话合情合理,徐子陵没立场反对;然而他更不可能去表达支持,很显然,如今无论是李阀也好、是李世民也罢,都已经站在了寇仲和刘煜的对立面……于徐子陵而言,他没理由不站在好兄弟的那边,所以李世民的这种示好注定是落在了空处。
但当下撕破脸皮似乎更加不妥,因为李世民根本就还不知道徐子陵和寇仲都和定杨军有了扯不开的关系,所以才会有心拉拢他们;而刘煜一直掩饰身份,显然是不想暴露这种关系,徐子陵自然不能去拆刘煜的台。
静默了片刻仍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徐子陵实在倍感头疼,他忽然就后悔之前挑起这个话题了,于争霸天下的问题上,徐子陵是真正的外行,而且毫无半分兴趣,此时他不禁在想:如果寇仲也在这里就好了,这个李二公子实在不好对付。
便在徐子陵为难之际,忽地有一把淡然而高深莫测的声音传入两人耳内:“惟愿济世救民,此话当真?”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抬头。只见大堂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以及刚刚说话的那个人——那人坐在堂中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方才李世民和徐子陵说话时,都有运功尽量压低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却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那人的背影修长优雅,头上束了一个文士髻,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在蓦然之间就让徐子陵心惊不已——因为他此时明明是大生警觉,却偏偏有一股诡异的宁静气息由心而生,似乎在促使徐子陵压下心头的敌意。静待对方说话。
就在徐子陵惊疑不定之时,李世民当先开口:“那自然是真话,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人缓缓说道:“我想向李二公子请教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徐子陵眉心一跳,曾经得到过刘煜提点的他似乎已经知道这个背对着他们的人是谁了。
李世民则是盯着那人的背影。缓缓应道:“阁下若能说出向我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就是奉上答案又何妨。”
徐子陵彻底服了,这两人都是言谈方面的大师,他是万万不及的,如果寇仲那个油嘴滑舌又擅长瞎掰的家伙在这里,或许还能胡搅蛮缠一通,但徐子陵却是无法做到的!是以他只能做个听众了,事实上徐子陵也有那么几分好奇,想听听那人会怎么回应。
对方语调平稳、声音好似流水一般淌过心间。只听他淡淡说道:“我做人做事,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这么做。方才我不经意间想起李二公子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师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由此可见李二公子之大志,绝不仅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这人先说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隐藏意思就是“即使做错说错了,那也是无心之失”,再多做计较反而会显得小肚鸡肠;又将李世民的天策府各部如数家珍般详列出来,简直就是正中红心,让李世民再想否认他的野心已是不能——令徐子陵听得几乎想为他鼓掌。
李世民也是神情凝重,默然不语。见他如此,对方的语气中就多添了几分友善,道:“这理由够充分吗,李二公子?”
既然对方已经示好,以李世民的圆滑自然不会再硬顶下去,他微微苦笑道:“我服了!若阁下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阁下负责侦察敌情、收集消息。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李世民虽是依对方的意思道出了些许为君之道,但也小小地讽刺了对方爱探消息、有捕风捉影之嫌,往好的说,李世民这态度就算是不卑不亢了。
那人非但没有因此不虞,反倒颇为满意,又问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不答,反问道:“阁下见解独到,还未知如何称呼?”连名字都不说,似乎缺少了谈话的诚意。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世民兄便当我叫做秦川吧!”
这不明摆着秦川是假名么,偏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就算将来被揭破,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话中的一个“当”字,已是滴水不漏。而且他还将对李世民的称呼从“李二公子”转成了“世民兄”,示好的意味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徐子陵轻叹出声,忽觉兴致寥寥,对这种政客之间的言语机锋,他实在是越发感到无趣。
李世民听闻叹息,不着痕迹地看了徐子陵一眼,这才微笑道:“原来是秦兄,幸会。就秦兄方才所问,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中土既安,则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忽然说:“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明白这两人都已察觉到他的不耐,便洒脱地离席而立。淡然笑道:“对为君之道,小弟我就是个大大的门外汉,哪有资格来评说两位的高论?你们还请慢慢谈,小弟这就不奉陪了。”话毕,他大步走出饭馆,干脆利落。
很显然,徐子陵根本不买那什么秦川的账。这般不留颜面,算是颇为失礼了,李世民尚且存了拉拢徐子陵的心思。忙补救道:“徐兄性格洒脱,向来做事随性,还请秦兄勿要介怀。”
秦川静默片刻,没人能猜透他现在的心思。他的语调仍是那样平稳。“世民兄,何妨移座与我面对续谈?”
徐子陵大步走在街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所有烦闷。他方才的感觉很不对劲,明明心中有警惕和烦躁,却偏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压制,那种强行“被”静心凝神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用脚趾头都能猜出。这个秦川不是宁道奇,就是师妃暄。代天择主?!徐子陵暗暗摇了摇头。随即加快步伐,决定即刻赶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寇仲和刘煜,再一同商讨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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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煜和寇仲在无聊之下,决定出城去试验“人马合一术”。这“人马合一术”不愧是跋锋寒的独门奇术,他们两人不过御马跑了一个多时辰,竟然就跑离了洛-阳城近百里。未免耗尽马匹的力气,刘煜和寇仲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人马都吃点东西后,再返洛-阳。
两人骑马跃上一了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是一座数十户人家大小的村落,村内村外却无丝毫生气,乃是一座被废弃了的荒村。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跑马下丘,他们将马儿拴在村头的大树旁,这马儿并不是什么神骏良驹,此番被刘煜和寇仲灌输了近两个时辰的真气,倒显出了几分亢奋之后的萎靡,亟待休息。
刘煜和寇仲往村内走去,几步之后,刘煜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带有深意的笑纹。再近几步,寇仲也有所察觉。就在寇仲目视刘煜询问应对之策时,一个黑色劲装的明艳美人从村内的某间屋舍中走了出来,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在劲服的衬托下表露无遗。
蓦地看见寇仲和刘煜,那美人的睫毛轻晃,一双灵动的眸里盈满了惊讶,随即她浅浅而笑,娇柔启唇,说道:“你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要来害奴家的坏人,但是那些凶神恶煞才不会管你们是否无辜呢,所以没奈何,你们只好被奴家给连累了。”那语调之中媚意浅藏,简直就能让听到她说话的人均感受到一股从尾脊蹿上来的酥麻,心曳神驰而欲念顿生。
无论是拥美无数的刘煜,还是气运护身的寇仲,都对美人大有抗力,在赏心悦目之中也不会丧失神智,甚至反而因此对美人生出了几分戒心。毕竟这方世界中有这等魅惑之力的女子大多出身魔门,在这个谋取和氏璧的当口,刘煜和寇仲都不想节外生枝。
正当此时,有密集的蹄声在远处响起,少说也有几十骑正往这荒村而来,想必就是冲着这美人而来的凶神恶煞了。如果刘煜和寇仲此时返回村口牵马,肯定会迎面碰上来人,当机立断下,刘煜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那美人,径自指了指村后的树林,说:“林后距离洛水不远,我们穿林而过,再放一把火,无论来人是敌是友,都休想追到我们。”他们两人自有默契,当即施展轻功就往林里奔去。
那美人显然十分惊讶,她已习惯了男人看到她就会走不动路的孬样,即使是王室贵胄,又或巨宦公子,都会为她的容貌所倾倒,没想到这次却被对方完全无视,便也满心忿忿地追了过去,只见她施展轻功翩翩而起,身姿轻盈优美。
再度出乎那美人意料之外的是,待她穿过树林时,烈火已在林间烧了起来,眼见寇仲和刘煜正打算优哉游哉地顺河而下。美人恼怒跺脚道:“世上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方才我还在树林里呢,你们就开始放火了,万一我轻功不济。岂不就给白白烧死了吗?”
刘煜淡淡回应道:“我们并未迫使你尾随而来,就算真有不幸发生,也非是我们的责任。”
那美人显然对戴了面具、容貌普通的刘煜完全不感兴趣,一双美眸频频朝寇仲暗送秋波,嗔道:“英雄救美的机会摆在眼前都不懂得珍惜,可真是个大傻瓜呢。我叫做董淑妮,如果你们是洛-阳人。怎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
艳冠洛-阳的董淑妮,正是洛-阳实际上的掌权者王世充的侄女。寇仲心里灵光一闪,立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友善地说道:“原来是董大小姐……之前在荒郊野村遇上像小姐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只要是正直的君子,都难免有所顾虑!董大小姐你善解人意,想必不会继续介怀我们之间的小小误会?”
寇仲的魅力对于此类大家小姐来说简直就是攻无不克的宝刃。董淑妮娇笑道:“之前的事就算了。现在本小姐要征用你们护送我回到洛-阳城,到时我禀明舅舅,他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添了几分羞涩娇嗔,说道:“对了,你已经知人家是谁了,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我叫寇仲。董大小姐要征用我们,那可真是难得的荣幸。”寇仲的语气柔和。表情真诚,俊朗的面容更是令董淑妮好感大生,听闻此言,她的一双美目顿时亮了起来,喜滋滋地说:“原来是你!我早就听过你和徐子陵的大名了,你可一定要负起保护奴家的责任啊!”她马上又改换了自称,平添几分**,更扭腰摆臀地走前几步挽住了寇仲的手臂,俏脸微红,一双眸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诱人。
寇仲虽然有心想通过董淑妮来牵上王世充的那条线,却没料到这董淑妮会如此豪放,才和他说了没两句话就开始直接施展勾引手段了,当下一怔,朝满眼揶揄之色的刘煜递去了一个无奈加无辜的眼神。
董淑妮亦好奇地望向刘煜,问道:“难道你就是徐子陵?”
“我名刘烥烨,不过是寇爷和徐爷的跟班罢了,多谢董大小姐垂询。”刘煜的语气显得有些谦卑,说完这话,就自动自觉地退后了两步,将空间留给这一对“即将打得火热”的男女。
董淑妮当然不会再去关注一个小跟班,只轻嗯了一声,就和寇仲相逢恨晚地撒起娇来。寇仲充分发扬了他口花花的特长,将董淑妮逗得花枝乱颤,不动声色的从她口中套话。
当他们三人沿着洛水走了一段路,转弯步入小平原时,马蹄声就再度响起,四十多骑从数里开外呼啸而来,马背上的大汉们个个劲装打扮,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更是整齐划一。带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他背插双刀,双目中神光闪现,显是内外兼修的先天高手。
此处无遮无挡,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刘煜凝目观察了一会儿,说道:“带头的人是‘双刀’杜干木,乃吕梁派当前最杰出的高手,同时也是越王杨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
“正是如此。”董淑妮粉唇一抿,神态由妩媚转为娇憨,“越王忘恩负义想对付我舅舅,结果却被我探知了消息,所以他们才会派出这些人来追杀我。”
她对寇仲就自称“奴家”,对刘煜则不然,其中含义十分明显。然大敌当前,刘煜也无谓与董淑妮多作计较,只暗藏深意地说了一句:“没几分本事,又如何能入得了寇爷的眼呢。”
寇仲忙做豪爽状笑道:“刘兄当然是大才,凭你我的本事要解决这群人并不太难,难就难在董大小姐可否看护自己?”他又转而看向董淑妮。
董淑妮跺了跺脚,说:“奴家除了轻功一无是处,那些人身上带了劲弩,你们必须近身解决他们,但若扔下奴家,等他们死光光时我也完蛋了!”说到这里,她俏目一转,忽道:“有了,你背着奴家不就好了?”她臻首轻抬、小嘴微启。饱含期盼和信任地望向寇仲,眸中的情思欲诉还休,只怕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抗住这样的诱惑。
寇仲也忍不住脸皮微热。忽地就感觉自家的男性魅力不在大哥刘煜之下,之前的美人场主商秀珣和李阀公主李秀宁都只是没有发觉到他的美好而已……
看寇仲色心大动的样子,又见敌人已近在眼前,刘煜满是恶趣味的说道:“属下实力不济,寇爷是杀敌主力,怎好分心?还是由我来背负董大小姐罢,还望小姐不弃。”
眼见着董淑妮不情不愿地趴到刘煜的背上。寇仲忽然觉得他吃了个天大的亏,酸酸地暗啐了一声“朋友妻不可欺”……
四十多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骑马的大汉们远远就看见了寇仲杀气腾腾地横刀在前。刀身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寒的冷光。为首的杜干木目光一凝,暴喝道:“不相干的人别管闲事!”
寇仲冷哼一声,便疾风一样地冲了过去。他心情正差,亟需迁怒和发泄!
这一队骑手显然并非乌合之众。寇仲本来是打定主意先斩马腿以消除对方的优势。但他仅仅得手了四五次,就被落马的几人缠住了。而其余骑手则是顺势分散开来,驭马脱离了寇仲的刀势范围后,就摆阵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开始用劲弩连番攻击,甚至不去理会正在和寇仲拼斗的那几个同伴的安危。
在杜干木以及那些骑马的大汉们眼里,敌方三人的当前形势已是大大不妙了。众所周知,训练有素的军队向来都是武林高手的克星。即便像是宁道奇那样的高手,倘若陷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显然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和美好了!即使真是精兵悍将。他们也不过只有区区四十余人,又不是千军万马,怎可能对寇仲和刘煜造成生命威胁呢?若非还有一个董淑妮需要他们两人来保护,相当于添了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使得他们不得不延长战斗时间,这些骑手们只怕早就没命了。
不过这个碍手碍脚显然仅对刘煜有点儿影响,寇仲当然不受半分妨碍,毫无顾忌地施展出了全部实力。同样的,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董淑妮才发现她之前同意让刘煜来背负她的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
寇仲的刀法刚猛无匹、威势赫赫,他冲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仗着自己受伤复原的“特殊”体质,寇仲甚至连他自己的安危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一味地冲锋杀敌。可以想象如果是他在背着董淑妮的话,这位美人儿的身上不多添几十道伤痕才怪了。
而刘煜就不同了,他步伐轻巧地在刀光剑影和飞矢弩箭中穿梭,一手托着董淑妮,另一只手作拈花状,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荡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不但将董淑妮保护得分毫无损,更于翻手之间就夺去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再加上刘煜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令这等血腥的杀戮平添了几分优雅的美感,直看得董淑妮芳心乱跳!她不禁在想:之前她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个男人虽然长相平凡,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让人在注目之后就移不开眼睛了……
董淑妮的双手环住刘煜的肩颈,双腿盘绕在他的腰间,刘煜也将一只手毫无顾忌的托在她的翘-臀-上。肌肤的热度隔着衣物互相传递,男性的气息令董淑妮俏脸微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刘煜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再加上刘煜于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体贴和保护的姿态,统统都让董淑妮无可控制地燥热了起来,无论是身,还是心。
就在董淑妮的胡思乱想中,这场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领头的杜干木眼见着他的兄弟和手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也知道这一回是遇上了高手,恐怕即便是赔上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也无法完成任务了!但纵使希望渺茫,他还是举起了弓弩,将全部的内力和希望都统统灌输进去,然后松弦暴射、直指董淑妮: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