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怒之下的贾敏顾不得丈夫的颜面,也顾不得维系自己的慈善,冷哼道:“他没有那个胆子,谁有?等押了他回来一问便知!”
“夫人,煜儿好容易考一个功名……”林如海犹不死心。他与赵嬷嬷没什么感情,赵德祝在他心里也只是个下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眼下见自家爱妻竟有叫煜儿偿命的架势,他心里极不舒服。
“功名?就凭他那德行也配有功名?像这等残暴之人若是为官一方,那可不是造福,而是为祸呢!他连我奶娘之夫也说杀就杀,焉知将来不会弑妹杀弟?这等冷血残暴之徒,我林府养不起,也不敢养!老爷,为了我林家百年清誉,您可得大义灭亲啊……”
林如海无奈,只得派出心腹管家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前往金陵“请”刘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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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刘煜考完试后,又将那些他趁着胤真抄没连家之前昧下的“脏钱”用来收购官府发卖的前两江总督连庚耀名下的庄子和店铺,挂在从土匪那儿搜罗来的几张户籍下,叫老高头帮忙照看,到了年底按利润分红,又言及要将高大全带走,培养他成为自己的亲随,喜得老高头牙不见眼。
一应琐事都处置清楚,刘煜带着鲍姨娘、小丸子、邢嬷嬷。还有他特意培养的作为鲍姨娘保镖的孙嬷嬷,以及高大全和高姬娉五姐弟踏上了回家之路。而早在刘煜动身之前,胤真就接到了刘煜的来信。知晓他确切归期,当天一早便入宫请旨南下扬-州,又将五万两金票用一个不起眼的荷包装好,施施然离京。
大约是水陆不相汇的缘故,刘煜并没有在半路上碰上前来“迎接”的林忠,三天后就抵达了扬州林府。听见敲击声,门房将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不耐烦的问道,“谁啊?”
“快去通禀,就说煜大爷回来了!”高大全粗声粗气的喊道。
“煜大爷?哪个煜大爷?”门房暗自嘀咕。朝当先那名少年看去,心中不由微惊。这少年好出众的人才,身着一袭纯白斗纹锦衣,华贵的布料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微荧光。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唇似丹朱,最精彩的是一双眉眼,修长的眉宇斜飞入鬓,黑中透紫的瞳孔占据了大部分眼白,且蒙着一层浅淡雾霭,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子冷漠的味道。
对方容貌瑰丽至极,神秘至极,甚至透出几分危险来。叫人看得久了只觉心惊肉跳,门房狼狈的移开眼。朝旁边瞥去,却见后边的马车上有一婆子探出脑袋,喝骂道,“作死的奴才,连林府正经的主子都不认识了!快去通禀,就说鲍姨奶奶带着煜哥儿回府了,使人开门迎接。”
门房来林府只有三年,未曾见过刘煜,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煜哥儿”三个字如雷贯耳。“我的娘哎!是那个煜大爷!”他惨叫一声,砰得关紧角门,边跑边大喊,“混世魔王回来了!快快快,快去通知老爷太太,混世魔王回来了!”府里顿时好一通兵荒马乱。
刘煜挑了挑眉,立在门前耐心等待,大约一刻钟后,只闻踢踢踏踏的跑步声越来越近,粗略估算,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到了也不开门,窸窸窣窣的排兵布阵。又是小片刻,角门拉开一条小缝,门房探出脑袋,颤着声儿道,“煜,煜大爷,您请进,太太叫您直接去见她。”
刘煜将鲍姨娘搀下车,步入林府,看见拿着棍棒立在两旁,表情如临大敌的护院们,不禁讥笑道,“哟呵,好大的阵仗!”
高姬娉五姐弟立马抽-出腰间匕首,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边,视线对上那些护院便呲牙裂嘴,从喉头挤出野兽般的嘶鸣,叫人看了瘆的慌。高大全抬头挺胸,信步前行,对这等森严阵仗视若无睹。有大爷在,怕个鸟?小丸子和邢嬷嬷也都跟没事人似得,还有闲心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小声讨论林府的变化。
护院们将大门堵住,以防这群人逃跑,看见他们镇定自若的态度,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情更忐忑难安了。今儿府中不会又发生什么血案吧?
一行人在护院的“簇拥”下到得正院,甫一跨入门槛,一只茶杯便兜头砸过来。刘煜推开鲍姨娘,轻轻巧巧接住“暗器”,置于眼下一看,嗤笑道,“哟,建-安的金毫绀黑茶盏,挺值钱的。”边说边五指微拢,将好端端一只茶碗徒手捏成粉末。
黑色的尘粉从那纤细白皙的指间漏下,骇得厅中众人心惊肉跳。好家伙,又长本事了!再过几年谁还治得住?
贾敏本想给刘煜个下马威,哪曾想却被杀了回马枪,为掩饰心中惊骇,一把拂落矮几上所有瓷器,斥道,“畜牲,给我跪下!”茶杯、茶盘、茶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若当真就地跪下,常人的膝盖便废了。
刘煜虽然不惧碎片,却也不会服从嫡母的命令,他掏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走上前一脚踹开安坐于厅中的赵嬷嬷,扶着鲍姨娘在她位置上落座。
“你,你……”赵嬷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过身便朝贾敏重重磕头,啼哭道,“求太太替我做主!”
此时,因为怕贾敏太过难为刘煜而在得到消息后就立刻从前院巡盐御史衙门赶回后院林府的林如海也看不下去了,呵斥道,“煜哥儿,你这是作甚?既做了错事,便拿出认错的态度来,还不赶紧给你母亲跪下!”
“哦,我做错什么了?”刘煜挑眉问道。
“你杀了我男人。还将我男人的尸体送到太太房中,你敢不认?”赵嬷嬷尖叫道。
“原来是这事!”刘煜拍了拍脑门,忽而裂嘴一笑。“杀他的还真不是我,不过就凭他干得那些事,死一万次也不嫌多!”
“孽障!你还冥顽不灵……”贾敏拍桌,正要发难,一个婆子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老爷、太太。雍亲王来了,说是让你们出去接旨!”
“接旨?接什么旨?”林如海惊疑不定。
一直怒容满面的贾敏却陡然一笑,挥手道。“快快快,快去备香案!没准是老爷要高升回京的喜事!”
林如海感觉不对劲,却拦不住情绪明显有些失常的贾敏,在她的催促下。两位主子暂时将刘煜抛到脑后。领着众人匆匆行至大门处,却见雍亲王负手而立,身着亲王朝服,金黄色的布料上绣着四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腰间一根金镶玉束带,以大颗东珠并各色宝石点缀,左右各系一根金黄佩绦,长身玉立。俊伟非凡。
听见脚步声,胤真偏头看来。脸上虽带着淡笑,却释出一股浓重的威压,叫人几欲窒息。寻到缀在人群后的少年,他挑眉,眼中的笑意层层荡开,把一身威势都冲淡了。刘煜朝他扬了扬下颚,脸上的冷漠讥讽被愉悦所取代。
见香案摆好了,胤真也不废话,拿出圣旨朗声道,“林煜出来接旨。”
怎,怎是林煜?贾敏脸上的灿笑瞬间冻结,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好在杜鹃眼尖,顺手搀扶,才没叫她出丑。
刘煜越众而出,撩起袍子跪下。
众人侧耳聆听,方才明白原委。没想到刘煜赶考途中竟凑巧救下了濒死的雍亲王,两人一路互相扶持,安全回到金陵。儿子险死还生,皇帝自然龙心大悦,不但好一通嘉奖,还赏下不少金银古玩,最后叮嘱林如海一定要精心栽培刘煜,将来为国效力。
对于一个十一岁多一点的少年来说,这样的赏赐已算是顶天了,况且他在皇上那里记了名,又有雍亲王这样的实权王爷照拂,日后科举出来还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想到这里,众人脸上的喜色消失的一干二净,唯独感觉后继有人的林如海激动的发起抖来。
刘煜朝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伸手接过圣旨。
胤真顺势拽住他手腕,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王爷里边请,里边请!”刘煜还未发话,林如海就连忙躬身相邀。
胤真携了少年阔步进入正厅,看见碎落一地的茶具,拧眉问道,“今日是煜儿归期,厅中为何这般狼藉?”
贾敏已回过味儿来,连忙弯腰说自己大病初愈,不小心碰了,垂头时狠狠朝杜鹃瞪去。杜鹃心下十分冤枉,她之前当真以为那圣旨是老爷的升官圣旨,心里一欢喜也就忘了吩咐仆役们打扫。如今想来方觉得怪异,就算老爷升官了,这圣旨也该下到位于前院的巡盐御史官衙,而非处在后院的林府啊!
贾敏眼见着计划破灭,且日后刘煜仗着胤真这层关系,莫说府中诸人,恐连老爷也得看他三分脸色,心中郁怒交加之下竟失了分寸,冷声道,“王爷有所不知,煜哥儿之前无故打死了尊长随侍之人,且将尸体直接送入妾身房中。老爷见他行事太过荒唐,这才想着训诫一二,还请王爷明鉴!”
林如海这下喜不出来了,瞪向贾敏的眼神诧异至极!有煜哥儿对雍亲王的这份救命之恩,林家的地位在雍亲王有生之年都有保证!她偏要激得王爷厌恶煜哥儿,这是自毁长城啊!这真的是和自己举案齐眉了十余年的那个通透女子吗?!
胤真招呼刘煜坐定,又伸手邀请鲍姨娘,淡淡开口,“本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为着这桩,那赵德祝乃本王赐死,他死前说了许多胡话,详情你们自己看吧。”话落从怀中掏出一份状子,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惊疑不定的接过,细细浏览,不一会儿手就发起抖来。立在他身后的赵嬷嬷伸长脖子偷觑,额头的冷汗大滴大滴往外冒,身子也摇摇晃晃。眼见就要晕倒。贾敏用力捏紧手里的绣帕,拼命克制才没叫自己扑上去将状子夺了。
刘煜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塞进胤真手里。胤真浅啜一口。慢悠悠的说道:“煜儿在路上遇见重伤的本王,便将本王抬到车上救治,没想那名唤赵德祝的奴才竟一刀刺伤拉车的黄牛,害的煜儿跟本王差点葬身崖下。本王当时便想林府奴才好大的胆子,竟连皇子都敢谋害,莫不是想造反吧?”
听到这截,林如海眼底直冒金星。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胤真继续道,“后来细细一想。本王当时并没有表露身份,那奴才恐不是为了谋害本王,而是冲着煜儿来的。平安回去后本王便捉了那奴才审问……”
这时状子已被暴怒的林如海扔到贾敏手里,贾敏快速看完。尖叫道。“王爷明鉴,赵德祝说得没一句真话!这是有人买通了他故意污蔑妾身啊!”
胤真见她到了此刻还意欲将脏水往煜儿身上泼,当即冷了面色,呵斥道,“闭嘴!是不是污蔑,本王心中自有定论!”
贾敏噤若寒蝉,心脏却扑通扑通狂跳,仿佛下一秒便会破胸而出。这暗算庶子的事情抖落出来。足够贤名满扬-州的她身败名裂,也足够令子嗣稀少的林家将她休弃!
胤真见厅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才缓和了语气,“煜儿于本王有救命之恩,这些事真也好假也罢毕竟是林府的家事,本王不便插手,只愿你们事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在府外,本王可以照看煜儿,在府中,还需劳烦各位多多留意,切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状子拿来吧。”
贾敏抖抖索索的将状子递过去。如不是还保有一点理智,她恨不能将之揉成一团塞进肚子里,再也不叫任何人看见。胤真正要去接,刘煜却半道伸出一只手来,自然而然的夺过折好,收入袖口。
胤真笑得十分无奈,却也没有责怪刘煜的无礼。两人挚友般的相处模式叫林如海看了暗自窃喜,贾敏却差点没厥过去。把柄握在了混世魔王手里,她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过?
摇了摇头,胤真和声道:“林大人,这事往深了说也只是你的家事,如果不是事关煜儿,我也不会插手,故而后续惩处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煜儿,不若找个清静地儿,咱两坐下好生叙叙旧。近两个月未见,我心里一直念着你呢。”
这毕竟是家丑,林如海正愁该怎样委婉的劝走雍亲王,见他主动发了话,哪儿还有不同意的。连忙挥手道,“王爷好不容易登门,倒是我们慢待了。煜哥儿,带王爷回你院子里坐坐。”
刘煜勾唇,深深看了狼狈不堪的贾敏一眼,这才带着胤真回去。林如海的贴身大丫环雪莺毕恭毕敬的在前引路。一行人所过之处,仆役们尽皆跪伏,心中有对皇家威仪的敬畏,也有对“煜大爷”的惧怕。
穿过一条抄手游廊,刘煜在垂花门前停步,挑眉问道,“这好像不是回我院子的路。”
雪莺讪讪一笑,陪着小心道:“大爷有所不知,您现在大了,原本的小院住着着实凑合,老爷叫给您换个宽敞的。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这会儿房间应已打扫完毕,您进去看看满不满意?”
“我竟不知我已然那般大了,一亩宽的院子都塞不下我一个!”刘煜嗤笑。
想起以往煜儿在林府受过的苦,胤真心里好一阵不舒服,听见李卫在自己背后噗嗤忍笑,回头冷冷瞪视一眼。李卫噤若寒蝉。雪莺尴尬的不得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秀秀气气一张脸都皱成了梅干菜。三年了,煜大爷不但武力值暴增,嘴巴也更毒了!
好在刘煜对住的地方没什么讲究,也不恋旧,领着胤真进去,在屋里转了转,看见博古架上琳琅满目的精致摆件和屋内各式各样的名贵家具,看着胤真道:“托了你的福,竟叫我住上这么豪华的房间。”
“你才知道我的好处?”胤真拉着他在榻上坐下,淡笑开口道:“日后有什么不顺心便写信给我。我曾说过:我的势,随你仗。”
“那感情好!”刘煜抚掌,“你若是需要帮忙也尽管开口,无论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淫-掳掠,只要价格合适我全包。”
立在门外的李卫被自己口水呛得直咳,心道煜大爷啊煜大爷,您果然是真爷!
胤真笑得前仰后合,这人怎能这般有趣呢?一见面便逗得自己心情大悦!雪莺手足无措的立在房中,一边觉得煜大爷比传闻中更可怕,一边又为雍亲王待煜大爷的亲厚而感到惊心。
就在她不知该留还是该走的时候,刘煜摆手道:“你下去吧,跟我姨娘说,早点回去歇着,别尽想着看热闹,过一会儿我去寻她。”
看着雪莺离去的背影,刘煜笑道:“说吧,你这次亲自南下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只是给我撑腰吧?”
胤真是真的把刘煜当成了死党,闻言也不客套,直接道:“这次借着连庚耀一事,父皇将江南一带进行了一次大清洗,落马的官员仅四品以上的就有三十七人,我打算借此机会安插一些亲信人手。我目前还是太-子-党的中坚骨干,这件事除了我亲自出马,根本不敢假手于人……”
不屑的一笑,刘煜微讽道:“你这王爷当的也太窝囊了,参政了六年,居然连敢于托付大事的心腹也没培养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