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刘煜挥手制止了那人的长篇大论,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道:“落鹰千孔岩未来如何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问你,上了山,我兄弟可能吃饱?可能穿暖?可有钱花?可有女人耍?”
“吃饱,穿暖,花不完的钱,耍不完的女人。”那人拍着胸脯保证道。
“行,你让我考虑考虑,入夜了我来找你。”刘煜不耐烦地挥手。
“我就住在最东面的棚子里,你过去了打声呼哨,我立刻出来。”那人面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
包打听本还有话要说,见刘煜面颊崩得紧紧的,仿似十分不爽,便也不敢去触他霉头,蹑手蹑脚的走了。高姬娉五姐弟在刘煜的指使下,也乖乖去淘米煮饭。
身周无外人,李卫才吐出一口浊气,低语道,“王爷,不若让我跟他们上山,把情况都打探清楚。”
“不可。”胤真立马否定,嗓音冰冷,“正如他自己所说,落鹰千孔岩土匪一贯的作风便是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这次因我‘身陨’,父皇定然派重兵不惜一切代价围剿,他们此刻非但不撤,偏还大肆招人,莫不真如煜儿所说,想找些灾民当炮灰使那李代桃僵之计。你此时不能上山,上山就是送死。且这背后还有官匪勾结的痕迹,也不知是谁摆下这么大一盘棋。这事必须要查,却得另寻突破口。”
刘煜听得都快睡着了,懒懒道。“突破口不是已经送上门了吗?把那土匪绑了严刑逼供,他又不是什么仁人义士,饿个三五天再上点刑。不怕他不招。”
胤真笑了,抚掌道,“煜儿说得对,我们有时候当真把事情想的复杂了,忽视了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是夜,一行人潜至最东面的棚屋,打了个呼哨。很快就有条黑影窜出。将他们带入不远处的小树林。
“你们想好了?”那土匪压低嗓音问道。
“想好了,不过我有个条件。”刘煜笑嘻嘻开口。
“什么条件?”土匪早做好了被敲诈的准备。如果这些人满口答应下来,他反倒会起疑。
“给咱哥儿几个找最好的客栈落脚。让咱们睡睡那高床软枕,吃吃那山珍海味,最好再弄几个粉头作耍。等咱们吃饱喝足也耍够本了,再回来拉上兄弟们跟你落草。”
“招了粉头。你耍得起来吗?”那土匪上上下下打量刘煜幼小的身体。
胤真跟李卫不厚道的笑了。刘煜一拳头就要砸过去。
那人连忙告饶。“别别别,我开玩笑呢!既然叫你们给我卖命,自然要让你们尝点甜头。哪怕你们不说,我也会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走,去悦来来客栈吧,那是楚淮最好的客栈。不过,你们真的要带上这五个毛孩子?”他指了指躲在刘煜身后的高姬娉五姐弟。
“这五个是我亲戚家的儿女,我亲戚三家子死的只剩他们五个了。自然要带上。不成吗?”刘煜口气有点冲。
“成成成。”那人连忙点头,从棚屋里翻出一个大包裹。取出五套锦衣递过去,小声道,“把衣服换了,再把头发捯饬整齐,咱们去投客栈。”
几人换好衣服,走到悦来客栈要了五间上房。瞥见土匪从包裹里拿出九张身份文牒并路引,刘煜嗤笑道,“这土匪挺专业的嘛。”
李卫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真心实意夸赞道,“还是不如林公子您专业!跟您比起来,再悍的土匪那都是银样镴枪头!”
四个男人每人一间上房,五姐弟则住一起。刘煜等人一进门便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虽然力持淡定,眼中却时时流露出艳羡贪婪等神采,把个初进城的土包子演绎的惟妙惟肖。
那土匪本就有意带他们花天酒地作耍一番,好叫他们领悟落草为寇是多么风光无限的职业。见他们如此,心中自然满意,走到外面大声呼喝店小二,让赶紧上几桶热水给大爷们洗澡捯饬,随手便扔了一两纹银做打赏。
店小二喜得牙不见眼,好听话不带重样的。刘煜三人装作十分眼热的朝土匪看去。高姬娉五姐弟不用装,他们确实没见过把一两银子当铜板扔的土豪。
土匪心中万分自得,在众人艳羡不已的目光中悠然落座,笑道,“这么点银子在咱那儿委实算不得什么。咱们山上等级最低的小杂兵,一月也是这个数儿。”话落伸出一个巴掌前后翻了翻。
刘煜凑到他身边落座,腆着脸道,“大哥,咱不耍了成吗?我这就回去拉了兄弟们跟你一块儿上山!对了,山上什么时候发饷银?”
土匪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很看不上,撇嘴道,“什么时候发饷说不准,反正不会亏待了你!老子在山坳坳里也憋得久了,这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耍个够本!去去去,回去洗个澡把自己捯饬出个人样儿,哥带你们往到那春风楼风-流快活一夜。”
刘煜连声应是,端茶递水,捏肩捶背,态度好不谄媚。那土匪正享受着,后颈忽然挨了一记,一下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刘煜把两只拳头捏的咔哒作响,慢慢从他背后绕出来,脸上的谄媚已被邪肆所取代。李卫立即拿来绳子将土匪五花大绑,嘴里不忘塞一团抹布。
“喝茶。”胤真替少年斟了一杯茶,送到手边,轻笑道,“让煜大爷给端茶递水,捏肩捶背,他死的不冤。”
李卫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刘煜笑睨胤真一眼,仰头将杯中热茶饮尽,听见店小二说话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一脚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踹进床底。
“嘶。不会踹死了吧?”李卫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
“放心,我有分寸。”刘煜哼笑。
说话间店小二使人抬水进来,见人少了一个正要张口询问。刘煜随手扔了一两银子过去,他立马忘了这事,放下水千恩万谢的走了。
“都回去洗澡吧,明天叫店小二帮忙租一辆马车,看淮-安知府什么时候继续巡查灾区,咱们跟他一块儿上路。对了,这个拿着。”刘煜从包裹里翻出两盒易容膏扔给胤真。解释道,“脸上许久没透气了,用白色的药泥可以将易容抹掉。明早出门时再上妆也不迟!”
终于睡上高床软枕,第二天醒来,大家面色比往日好很多,且洗了澡换了低调奢华的锦袍。看上去不打眼。却也显得身家不菲。几人在大堂坐定,花五两银子叫了一桌大鱼大肉并几壶好酒。
李卫和高姬娉五姐弟并不立刻动筷,只直勾勾的盯着饿了近两个月,眼前忽然出现一桌山珍海味,他们还当做梦一样,生怕一筷子戳下去梦就醒了。
刘煜扶额,咬牙低语道,“看看咱身上穿得锦衣。咱现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别做出一副难民的样子成么?否则我就把你们扔回难民营去!”
六人立马正襟危坐。悄悄用袖子擦口水。
胤真忽然轻笑起来,追忆道,“以前每到夏日酷暑,我便觉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常因一道菜做得不合胃口便冲下人大发雷霆,吃过一口的菜绝对不再碰第二筷子,也不赏人,只管倒掉了事,现在想来还真是……”他摇头叹息,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才好。
高姬娉五姐弟用敬仰的目光盯着他,心道自家主子的这位“四哥”看上去如此落魄,原来曾经也享受过那等荣华富贵,真是死了都值了!
“你那是脑子进水了,有钱烧得慌!”刘煜嗤笑。
“是,脑子确实进水了!幸好遇见煜儿,现下脑子又明白了。”胤真伸手想摸摸少年发髻,被躲开了去。胤真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挥手道,“还看什么,快吃吧!今天我请客,记煜儿账上!”
刘煜正大口吃菜,闻言噎了噎。李卫和高姬娉五姐弟噗嗤噗嗤喷笑起来。
淮-安知府田文静迅速处理了黄家的霉米案,又将楚淮县令的所作所为写入奏折叫人连夜送往京城,然后统计灾民人数,各自安排去路。因有黄家的前车之鉴,田文静倡议城中大户开仓放粮接济灾民的时候,大家态度十分积极踊跃,解了官府存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五日后,数千灾民都已安置妥当,田文静离开楚淮,继续往下属县城巡查。因一路有官兵随行保护,许多投亲的灾民或行脚商人害怕遇上盗匪惨遭不测,都远远跟在仪仗后面,求个心安。知府也不驱赶,还派人时时询问可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十分周全。
刘煜谢过两名送水的衙役,叹息道:“父母官,父母官,说得就是这样的人吧?”
“他做得很好。”胤真满意的笑笑,却也不提坦露身份的事。相比一个五年不见的门客,自然还是生死之交的刘煜更为值得信任,且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已在路上耗费了四日,刘煜翻出地图,顺着河道指点下去,低声询问,“你可看出什么了?”
“他沿咱们走过的路一直往上,咱们又绕回去了。”胤真将烤热的馒头掰碎,小口小口往嘴里塞。
看着雍亲王如此“亲民”的进食方法,刘煜暗中一笑,笃定道,“他在找你。”
“说不准……”胤真微微叹息,“雍亲王已经是个死人了。”
“很快你就可以复活了……”刘煜笑着说了一句,一脚登上马车,从小瓷瓶里倒出一枚丸药让那气息奄奄的土匪含着。
土匪呜呜哀鸣,却饿的说不出话,想把丸药推出去,却发现它早就化了,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泪。三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只要眼睛一闭,就能渴死饿死过去,得个痛快。偏这药邪门的紧,含了以后精神格外亢奋,想闭眼睡上一小会儿都不行,只能半死不活的吊着。起初身上还五花大绑,这会儿不用绑。就是把他放了,也没走路的力气了。
少年塞完药下车,从包裹里拿出几片腌好的牛肉。放在烧得滚烫的石板上煎,滋啦滋啦的声响听着便觉得分外诱人,他还偏要用个大扇子把浓浓的肉香味往车厢里扇,简直不让人活了。
那土匪在山上大鱼大肉逍遥快活惯了,早忘了受苦的滋味,这时哪还撑得住,又加之服用了兴奋-剂。有了一点子力气,忙低不可闻的喊道,“公子爷。给我一口饭吃吧!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都招!”
李卫激动的站起来,见刘煜和自家王爷依然老神在在的烤肉,咳嗽两声又淡定的蹲回去。
肉烤好了。饭也煮熟了。刘煜一行慢悠悠吃完,这才拿着两片肉上车,摆放在土匪鼻尖,淡淡的说道:“这才三天就坚持不住了,大爷我还有许多手段来不及施展,当真失望的紧。”
饿的连指尖都抬不起来的土匪闻言抖了抖,心道幸好自己妥协的快,否则真要被这煞星玩儿死!他拼命耸动鼻尖。被闻得着却吃不到的烤肉勾得仿似万蚁噬心,只得凄凉开口。“你们快问吧,问完赶紧给我东西吃!”
李卫立马拉好车帘,关上车窗,令高姬娉五姐弟把风。
刘煜踹他一脚,低声骂道,“白痴,关死门窗,还叫五个孩子前后左右望风,是怕别人不知道咱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呢?把门窗都敞开,别人想来偷听,也得会飞天遁地才行。”
李卫恨不能把头埋进裤裆里去,苦着脸将门窗大敞,把土匪扶起来,自己跳下车跟五个孩子堆雪人玩儿。他觉得自从碰见林公子之后,王爷身边就没自己的地儿了。真希望赶紧把这些乌糟事处理完,回京在侍卫营里那帮兄弟身上找找自信。
车厢里,三人微笑对坐,好似在闲谈,旁人只瞥一眼便挪开目光,打死也想不到这竟是一场严刑逼供。
“你问吧。”刘煜碰了碰胤真的胳膊,自己从包裹里掏出一壶酒,优哉游哉小酌一口。
土匪舔了舔龟裂起皮的嘴唇,用饥渴的目光死死盯着刘煜手里的酒壶,喉结上下耸动。
胤真摇摇头,淡淡开口道:“你在落鹰千孔岩待了几年?”
“十八年。”土匪语气十分虚弱。
“落鹰千孔岩虽然传承了五十多年,但真正崛起却也只是这十来年的事情,如此说来,你也算得上是元老级人物了。你胸前的纹身,落鹰千孔岩土匪人人都有?是什么地方都能纹还是只能纹在左胸?”
“只有落鹰千孔岩百夫长以上级别的人才有资格纹身,且只能纹在心口。”
胤真闻言沉默良久。
那土匪等了又等,嘴唇都快舔出血了也没见他再发问,恨不能揪着他衣襟猛烈摇晃,边晃边高声呐喊,“你倒是问啊!快问啊!问完我要吃肉!我要喝水!我要好好闭眼睡上一觉!”
就在他意-淫的正欢的时候,刘煜没耐心了,轻轻踹了沉思中的胤真一脚,催促道,“你倒是快问啊,我这会儿正无聊呢!”
土匪松口气,想着待会儿该怎么瞒下落鹰千孔岩最重大的秘密又能顺利吃上肉。被拷问的人比逼供的人还着急,这事儿也忒奇葩了点。
胤真无奈的对犯了“大不敬之罪”的刘煜一笑,转头看向土匪时已完全冷了面色,徐徐开口道:“你们这次下山招兵买马是假,招替死鬼是真。将这些穷苦百姓骗上山,你们这些真正的土匪便悄然撤离,让他们代你们赴死。是也不是?”
那土匪没料到他一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神情有些呆怔的同时又流露出惊骇之意。
胤真见状心中了然,又问道:“你们撤离后脱了这身土匪皮便要换军服了,是也不是?”
那土匪骇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心道这人莫不是练了读心术那等妖法吧?想到这里连忙低头,不敢去看对方幽深的眼睛。
“换上军服后可是在两江总督连庚耀麾下效力?”
土匪愕然抬头,刚与他锋锐的视线对上,又狼狈的躲开去。他原本以为那“公子爷”已足够骇人,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男子却更是深藏不露。他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若不是自己和大当家是总角之交的死党,对这些机密恐也一无所知,更何况一个外人?
“看来是猜对了。”胤真冷冷一笑。
我究竟说了哪句话让您猜到这许多,求您告诉我成吗?土匪恨不能给他跪了。
“最近十年来,落鹰千孔岩盗匪先后劫杀了一位巡抚、三位知府、四位将军,这一桩桩血案背后可都是连庚耀的手笔?”
土匪把自己紧缩成一团,惊惧不已的问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来我又猜对了。”胤真往背后的车厢壁靠去,睨视那土匪半晌没说话,待他冷汗淋漓,几欲昏倒的时候方冷不丁的开口,“雍亲王身边最有名的谋士王世荣,可是你们落鹰千孔岩的人?”
那土匪已经放弃抵抗了,虚弱的点头道,“没错,他曾是我们的军师,很受大当家器重。”
胤真摇头苦笑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分外阴郁,“连庚耀一无背景,二无人脉,以一介寒门爬到现今的高位,背后肯定有人扶持。你可知道是谁?”
“这个小的真不知道!连我们大当家都不知道!”那土匪骇得连连摆手,复又期期艾艾问道,“这个,您应该也猜得出吧?”您这是逼供吗?您知道的比我还多好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