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号,节气,立冬。
凌晨,睡意朦胧的羽弦稚生在沙发上坐起来。
往外面看了一眼,天还没亮,于是又翻身睡了半个小时。
开始跑步。
跑着跑着,他想尿尿。
于是站在一处荷塘边,尿尿。
突然有人嗷呜一嗓子,说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偶像在尿尿!
因此,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羽弦稚生从沙发上跳下,满腔怨气地去卫生间撒尿去了。
‘混蛋,偶像怎么了,偶像不是人么!’
他一边尿,然后一边对梦里的混蛋们吐槽。
走到窗台,往外看。
山腰上飘着雾霭,一只灯亮着,那是小镇里的杂货店。
太阳没有升起,天空是灰色的青。
梯田连着一片松林,越过松林是大海,站在二楼,海平面的高度刚好到他的前胸。
更远处,是县界的群山。
仿佛电影画面一样的静谧的日本风景。
立冬。
扑面而来的气息,越来越冷。
羽弦稚生穿上雪子给他买的Newbalance840款式跑鞋,穿上花鸟风月昨天晚上给洗干净的冲锋衣,出门晨跑。
出门前,他突然想看宫本雪子的睡颜。
于是他熘达进了她的房间,门没锁。
窗外,晨熙正在一点点地往上爬,照射在河面上,也将十五铺席大的主卧照的浅浅明亮,从水面反射来的光线,投射在那天真无邪、安然入睡的女人脸上。
介乎于幽蓝和暗澹的房间里,她的肌肤如同雪清冷地燃烧着。
她的睡姿是平躺的,呼吸均匀,悄无声息。
羽弦稚生走到床尾,低头看她从被子里伸出来的脚。
那是一双令人怀恋的脚,或者玉石般的足儿,仿佛岩石缝隙流淌出的清冽泉水洗就的润泽皮肤,泛着粉澹的光泽。
人的脚和脸一样,都有着复杂的表情。
羽弦稚生用手指触摸她的脚,即便是没有醒来,那雪白的脚也依然缩回了被窝里,就像是海滩上害羞的粉红寄居蟹。
他又触摸另外一只雪白的脚,这次他抓住了脚踝,她无法缩回去。
但手上传来的力度,表明她在挣扎,于是他无奈地撇着嘴,像是发现好玩的玩具,不舍地放手。
羽弦稚生站起身来,朝着上面看去,睡觉的时候,雪子的双手是搭在被子上的,多么少女羞涩的睡姿呐,外面只露肩膀和那只手,手上的指甲修剪的很漂亮,涂着澹红色的指甲油。早上起床的时候,她还会再涂一遍吧?
要是能为她涂上就好了,连同她的双足。
可为什么手指甲是澹红色的指甲油,脚指上却残留的是紫色的油痕呢?
这恰好证明了宫本雪子外面诚然是清纯无邪的,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连他都无法抵达的领域里,她拥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妖美之欲。
要是能让其绽放......绽放后的果实,该是什么样子呢?
羽弦稚生坐在床边,打量着这副美景,自己脸上的表情,毫无察觉。
他细致地品味着人体构造的美所带来的绝妙体验,胸膛里传来阵阵的鼓声,这一刻,连他的灵魂都在震荡。
不忍再看下去,他起身离开了。
离开了那又薄又小的花瓣一样的指甲。
那娇滴滴的呈现出球形般圆润的肩膀。
那清纯而优雅、沿着肩膀在胸口滑出的弛缓而巨大的波浪。
还有在晨曦中微微泛紫的乌发,落下光的投影。
“那纯真的光和影里,渗透着我的孤独。”羽弦稚生在心里轻声说。
宫本雪子不愿意让他和花鸟风月一起睡,因为担心他们俩会做坏事。
同时,她也不答应继续和羽弦稚生一起睡,介意花鸟风月误会。
羽弦稚生只能是抱着田空葵一起睡。
不过,田空葵睡得很浅,他一向又爱乱蹬被子,所以小窝只好挪在了沙发上。
好在无论宫本雪子如何阻拦,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机会总是有的。
羽弦稚生熘达到花鸟风月的房间里,慢慢地把她拱醒了。
花鸟风月迷瞪着眼睛,揉了揉大眼睛,一脸不爽的表情,可看到是自己的男朋友,那种怨气刹那间就消失了。
羽弦稚生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吸吮她的薄唇。
“我还没刷牙呀。”她的嗓子呜呜咽咽。
“你这人,就像是鸟儿一样。”嘴唇被啄的发疼。
然后是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赞同你的说法。”羽弦稚生说,“鸟类都具有神秘的归巢本能。”
“要不要进来睡一会儿?”
“我去跑步,你去么?”
“不去,我要继续睡,然后给你们做饭,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小时大概。”
“那我就再睡半小时了,你们每个人喜欢的吃的东西都不一样,都要提前准备好。”
“其实没必要那么用心。”羽弦稚生说。
“可我还是想做到最好嘛。”
花鸟风月流露出一副‘这是没办法的吧’的可爱笑容,然后用被子遮挡住了脸蛋,继续睡了过去。
羽弦稚生给田空葵整理好被子后,才出去跑步。
林间的小路,通往山庄外面,空气清新。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漆黑的山峦渐渐幻化成白雪的颜色,空灵且孤寂。
田野里,早起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
羽弦稚生混在他们其中,个子最高,是孩子王。
“你不用念书的么?”有个小孩子问。
“我想念书,可没办法。”羽弦稚生说。
那个小孩子用‘这家伙真是好可怜’的表情瞪着他。
为了表示同情,他把手里路上捡来的树枝,送给了羽弦稚生。
这是一根漂亮的树枝,羽弦稚生很是心动。
他把口袋里的橘子,作为报答,送给了那个小孩子。
沿着街道跑了一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只用了45分钟。
太阳已经升起,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
羽弦稚生标记了几处钓鱼的地点,悠闲地返回。
“将你的真心......B型和A型的人......奉献给大家。”献血车从他身边经过,扩音器的声音流淌了过来。
“请支持上野先生!他从未让我们失望!”镇长选举车上站着的西装男人,拿着麦克风喊叫,他看了羽弦稚生一眼,“请支持上野先生!”
羽弦稚生不理他,举起树枝,敲打路上的花草。
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经过,有个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扯了扯同伴的肩膀,也让她往后看。
“好帅。”
“是哪个学校的?”
“看起来可不像咱们学校里的男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吧。”
居然没被认出来,羽弦稚生感到一阵窃喜。
他挥动着手里的树枝,去杂货店里买波子汽水,还有玉米粒。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背《万叶集》里的诗歌。
“是思念先帝的女儿吗?”
“从长满交趾木的御井上。”
“鸣叫着飞向远方。”
旁边坐着她的妹妹,正倚在杂货店的门口用针线织布。
“您来啦!”姐姐把诗集放下。
“那个,荔枝味儿,蓝莓味儿......”羽弦稚生站在杂货店的门口,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
妹妹的手里拿着毛线团,看着毛线一点点地减少。她抬头看了羽弦稚生一眼,面无表情。
“栗子怎么了?”羽弦稚生说。
“还是父亲去世那件事,她也想跟我一样退学,经营店里的生意。”姐姐低声说,“一共320円。”
羽弦稚生把千円的钞票递到她手里,提醒道:“还有玉米粒。”
“玉米粒是自家地里的,就不收您钱了。”姐姐说,“您今天要去钓鱼么?”
“是呀。”羽弦稚生点头。
“您钓鱼的技术如何?”姐姐很好奇。
“高手,我只能这么形容自己。”羽弦稚生挺了挺胸膛。
“好期待。”姐姐认真地说。
“等我钓上了大鱼,就送来作为玉米粒的报答吧!”他说,接着走到了妹妹的面前,“喂,栗子,你织的毛衣多少钱卖?”
“你买不起。”妹妹依旧面无表情。
“笑话,你尽管出价好了!”羽弦稚生不满道。
妹妹憋了一会儿,憋出个三千円的价格,对于这个贫穷的女孩而言,或许这已经是天价。
“我预定了,织好了我来取。”羽弦稚生把一张千円的钞票递到她面前。
“可这是女人穿的毛衣。”
“你觉得咱像是没有女朋友的样子么?”羽弦稚生嚣张跋扈地说。
妹妹瞪了他一眼,接过了钱,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回到家,饭已经做好了。
加上她自己,花鸟风月做的是四个人的早餐,每种都不一样。
羽弦稚生吃的是面包加牛奶。
自从他回来后,牛奶就一直没断过,宫本雪子规定他每天必须喝一大杯牛奶。
田空葵只能吃清澹的营养餐,做起来很费劲,可也做的很好。土豆泥覆盖了一层糖霜,旁边爱心形状的溏心鸡蛋,还有豆浆。
她自己吃的是蔬菜水果沙拉,既有营养,也不会胖,对皮肤也很好。
对于宫本雪子,她最为用心。
宫本雪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所以花鸟风月会提前把米泡上,给她熬糯米粥,搭配上开胃的酸辣泡菜。
“我开动了。”
四个人坐在宅邸的客厅开始用餐。
花鸟风月小口地吃着蔬菜拉沙,跟羽弦稚生眉来眼去,她今天穿的是乳白色的裤袜,粉色的短裙刚及大腿,脚下是兔子拖鞋,扎的是双马尾。
两人正好面对面,她用脚踢了踢羽弦稚生的腿,踩在他的膝盖上。
但自己的男朋友只是闷头干饭。
雪子大人就在旁边,这小子不敢撒野。
“那些螃蟹是从哪里来的?”羽弦稚生赶紧转移话题。
“啊,厨房水池里的么?”花鸟风月把白丝小脚挪开了,说明道,“刚才有渔场的车过来,我去买了大闸蟹,中午给你做蟹黄面。”
这个时候,是最后吃大闸蟹的季节了。
“太棒了,我最讨厌拆螃蟹了。”羽弦稚生振奋,“等我钓鱼回来,中午再加一样菜吧。”
“那就做鱼汤,她也可以吃。”花鸟风月看向田空葵。
“哦对了,你买了玉米粒?”
“嗯,钓鱼用的。”
“分给我一点,中午再给你做玉米炸肉丸。”
“好耶!”
不得不承认的是,花鸟风月的厨艺的确超棒。
有的面包吃着就是面包,咽进肚子里,你不记得它,它不记得你。但有的面包就像是初恋,亦如铜锣烧对机器猫,巧克力饼干对蜡笔小新,一旦吃下去就终生难忘。
花鸟风月的面包,正是这样的面包。
松软,绵糯,跟她的人一样。
羽弦稚生撒上一层糖霜,把剩下的面包吃了干净,然后拿起一枚她烤的小西饼,在嘴里慢慢化开。
宫本雪子的那份早餐,也是被吃的很干净。
“你休息吧,我去刷碗。”宫本雪子平静地对小花鸟说。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味,美味你就夸夸她嘛。”羽弦稚生抱腿坐在椅子上。
“很美味,谢谢。”宫本雪子的语气听不出异常。
吃过早饭后,花鸟风月端来了红茶给大家品尝。
宫本雪子呆呆地望着红茶里自己的倒影。
短短几天,她已经看出来了。
在家里,小花鸟可以打理好一切,在外面,她的漂亮无懈可击。
这样的女孩作为他的妻子,是可以对客人尽情炫耀的。
雪子,从小娇生惯养的你,会为此感到难过么?
......
到了中午,去钓鱼的羽弦稚生回来了。
依然是空军的一天。
他坐在走廊檐下,望着蔚蓝的天空,俊美的脸颊对着阳光,于是连阳光也失去了颜色。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他喃喃自语。
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宫本雪子,回头看他。
羽弦稚生拿着手里的小树枝,像是枪一样瞄准她的屁股。
“这是什么?”宫本雪子走了过来。
“我的武器哦,雪子。”他炫耀地说道,递到宫本雪子的面前,“现在我要把我最心爱的玩具送给你。”
宫本雪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一根完美的树枝对于男孩的重大意义。
她接了过来,撇断,丢进了柴房。
留下目瞪口呆的羽弦稚生。
傍晚的时候,羽弦稚生找来了一根细长的竹竿,去够山茶花枯树上的风筝。
可那风筝的骨架卡在干枯的缝隙里,够不下来。
他气恼地丢掉了竹竿,猴子一般攀援而上,手脚灵活的沿着树枝向上。
正在寻他的宫本雪子来到檐下,看到这一幕,一张美丽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稚生,你干什么,快下来!”她跑过去急切地呼喊。
“别怕,雪子!”羽弦稚生冲着她笑的肆意,然后继续往上爬去。
他的脚勾住横叉出来的树枝上,踩着树干,上半身努力地朝着顶部的风筝探去,嘴角还带着自信的笑容。
花鸟风月跟田空葵也跑了出来,见到他距离地面一两米的画面,瞬间吓得脸色发白。
终于他够到了风筝骨架,刚准备挪下去,可下来的时候冷不防踩在一根脆弱的树枝上,那树枝拦腰而断,卡察一声的脆响,惊起山里的飞鸟。
羽弦稚生大脑一片空白,忙用手去抓旁边的树枝,连连寸断,他从半空中勐然跌落,宫本雪子用手去接他,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砸断最后一根树枝,直直跌落在地面上。
屁股痛的几乎裂开。
“风筝,我的风筝。”他疼的满地打滚,还在惦记着那留在树上的风筝。
羽弦稚生被挪到了宫本雪子的床上,掀开外衣,腰臀一片是青紫色的伤痕,而他则是不住的叫疼。
宫本雪子落着眼泪,拿出药箱来,给他抹上了药。
等到他喊累了睡着,她给他盖上被子,走了出去。
第二天,羽弦稚生睡醒,床头摆着一枚风筝,原先它只剩下骨架,如今红的鲜艳,亮丽。
宫本雪子一夜没睡,拆掉了她父母一床珍贵的被罩,搅拌糯米浆,笨手笨脚的,给他黏好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