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这个词出现在厉臣的身上,无异是很荒谬的事情。
但在绝大多数的世人眼中,厉臣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剑宗外门执事,三年期过,再无进入内门的可能,除非他能大器晚成,破格越过一山两阁,进入四大剑峰,从而谋取一个内门弟子身份外,那么他的生死,将得不到保证,或者说,那些敢于杀死他的人,有无数个方法,让剑宗找不到凶手是谁。
虽然在雍州,很少有人会向剑宗弟子出手,哪怕这人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厉臣走出延霜山脉,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他选择往东前进,游离在山野中,在林间,在土丘上留下一个个沉重的步伐,速度之所以不快,是因为他不能太快,其中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残留在他体内的伤势容不得他提高速度,另外一方面,他需要充足的时间去内视自己的身体,做出最完善的养伤方案。
此行他收获颇丰,三头龙鳄的头颅,无论是用以炼丹,又或者取之炼器,都能让厉臣得到一笔丰厚的财富,而且最让他动心的,是残留在头颅当中的妖兽精血,五品巅峰,无限接近六品的妖兽精血,吞食之后,借以兽化,或许会让他的肉身强度更上一层楼。
“蚀月狼的精血虽然只有三品,可关键在于此狼体内用一丝返祖血脉,令我等同于汲取了一头四品妖兽的精血,之后的炄山鵸䳜,也是三品巅峰的精血,吞食之后,确实让我肉身强大了不少,可也到了极限。”厉臣默念道。
想到这里,厉臣忽然笑了起来,他的手下意识放在储物袋上,轻轻拍了怕。
最让他欢喜的还是因为多了一堆晶石,先是从卢涂垣身上得来的六千晶石,又在天君府邸前得到了十余万晶石,哪怕事后分赃,厉臣也得到了五万晶石,连一些神枢修士都需要花费数年才能累积到的财富,厉臣去了一趟山脉就得到了,除此之外,一门养剑丹丹方和一桩远古炼体武人的锻体道法,配合神霜天君传授的妖神十三转,可以让他体魄远胜常人。
厉臣站在树林阴翳处,默默调息着自己。
晚阳靠山,一抹红霞出现在天边,堆积一起的云朵仿佛燃烧了起来。
一些喜好夜行的野兽逐渐苏醒,走出巢穴,开始觅食。
双眼紧闭的厉臣就这么站在树下,躲在阴暗处,与四周融合在一起,他的气息内敛,连体内流淌的修为也放缓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偶尔一两只低品妖兽从其身畔走过,也没有发觉树下藏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人。
一夜无事。
直到隔日的旭阳东升,天幕之上一轮残月逐渐消失在蔚蓝的天空,厉臣这才睁开眼,眼眸中掠过一丝精光,他长长呼出一股浑浊的气,飘散在空中,他眯起眼睛,动身向前走去,拨开杂乱密集的灌木林,挤入视线的是一潭清水,数十鹅卵石零零散散分布在潭底,水质清冽可甜,厉臣神色平静地品尝了一口,伸入潭中的手徒然紧握,狠狠落下。
轰隆。
一潭清水为强劲的罡劲所搅动,瞬间炸开,在其中央,一道人影倏然出现,眉宇间仍残留着一抹震惊,似乎对厉臣发现他的这个事实感到难以置信,他凭借秘法,连生命特有的波动都压到了极限状态,即便神枢境都无法察觉,可厉臣却一眼发现了他存在。
同为通窍下品,他却在那一拳下,内心竟生出一股无力感。
一蓬血雾自潭水中扩散,厉臣收回手,原本白嫩的手掌,此刻通红一片,青筋凸出蠕动,隐约可以听到血液沸腾声,他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那些势力的恐怖,他这才离开延霜山脉一天,就有修士潜伏至此,窥探他的行踪。
“锻体得加快速度了…”厉臣念叨着,离开了这一潭死水。
厉臣相信,一些闻着血味赶来的野兽,会将他留下的线索破坏掉。
幸好与那玉冠少女分别前,后者给了不少疗伤丹药,厉臣赶路之余,便会吞食丹药,辅以疗伤,加快身体的修补速度。
没等他伤好,就在一处废弃的村落附近目睹了场围杀。
十数个黑袍人无声围住了一位妖族青年。
妖族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扯了扯嘴角问道:“你们算个屁?”
厉臣神色平静地看着,没有插手的打算。
他虽然被很多人说过性子软绵,但也不是一个老好人,不至于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拼命,这些黑袍人一看就是某个势力培养的死士,精通杀戮之术,结阵围杀下,即便是他,如果不动用部分手段,极有可能死掉。
何况他现在正在逃亡途中,一丝一毫的耽误,都有可能招来死亡。
厉臣看了一会,正打算悄然离开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今天,便是你罗升的死期。”
“真的是服了,那么俗套的话还没说腻,换做是我,听都听烦了,那个罗……嗯?叫罗升?”厉臣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再次探出头,打量着那位被围住的妖族青年,然后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居然能在这荒山野岭遇到传说中的人物。
如今大商朝最为杰出的年轻一辈,多出自六宗或是几个大世族,厉臣还没狂妄到说这些人都是土鸡瓦狗,各有其出彩之处,其中最让他心生好感的家伙,便是一个名叫罗升的妖族青年,厉臣喜欢他的性格,更喜欢他那种行事风格,是他完全不敢去尝试的路数。
十年前,大陇州曾出现过一个血案,某个小宗门上下百余人死得干干净净,刺史府调令秘史前去调查,加上数个三流宗门的配合,很快就查到了真凶是谁?出乎所有人意料,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人,不是什么堕入魔道的邪修,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炼体武人,也不是别的宗门大修士,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族少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大陇州刺史府压不下去,甚至传到了京城,引发震动,为了平息风波,自然是要将这妖族少年处以极刑,然后接下来的事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数十个大陇州秘史,以及数个二流宗门的修士围堵,妖族少年居然逃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两年前,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妖族少年,已经成为了青年,一身修为境界达到了神枢上境,大陇州刺史死亡以及数个三流宗门覆灭,举宗无人存活,让得妖族青年的名字传遍了大商朝,金石宗发布通缉令,开价十万晶石,悬赏其头颅,大商朝的谍报将妖族青年的名字停放在第一列位置,日夜追杀之。
罗升不得不再次遁入黑暗中,临行前曾有一番话说出。
“我杀的人都该死,如果你们不信,可以亲自去查,不管是谁要我去死,我就杀了谁,还有其家族长辈,亲朋好友,妻儿子女通通杀死,我罗升说到做到,不信可以试试看。”
没有人相信一个杀戮成性的人说的话。
或许有人相信,但也懒得理会,这种干事不经大脑,不顾后果的家伙死了就死了。
厉臣信了,然后也理会了,所以他亲自去大陇州查了……
只能说拍手叫好。
“换做那边的说法……这家伙算不算我的偶像啊?”厉臣轻笑道。
杀该杀之人,杀惹我之人,杀挡我路之人,杀到让那些敢对我心生不轨者心寒为止。这种事厉臣有想过,但很多因素导致他不能这么做,也不可以这么做,所以他很羡慕罗升,可以不顾一切的做了,且绝不屈服。
“你说死我就一定要死?那我说今天是你们的死期,你们是不是就得死?”罗升问道。
“说的对啊。”
一道轻笑声传来。
数十黑袍人寻声望去,定睛一看,竟是一位红花大袍青年。
罗升转过身,看向那青年一言不发。
厉臣先是与罗升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那数十位黑袍人,尤其是与那位说“罗升,今天便是你死期”的黑袍人笑道:“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今天放他一条生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背后的主子应该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数十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厉臣看,他却丝毫不慌,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谁的狗,敢在我雍州境内撒野,等看仔细他身上的伤口,就也不好奇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倒也不用太过忌惮天蜀剑宗。”
过了很久,那位一直被厉臣盯着的黑袍人冷声问道:“既然都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了,你还敢说出要保他,你是想造反不成?”
厉臣呵呵笑了笑,讥讽道:“真是一群比主人还会叫的狗,张口闭口就是造反造反造反,好大的一个帽子扣在我头顶。”
“你们算个屁。”厉臣扭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不屑骂道。
“你说是吧,偶像。”
厉臣朝罗升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