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臣从那番话中感受到了极致的自信,妖于常者,皆有不凡。跻身内门,方才算天蜀剑宗真正的弟子,剑宗弟子多骄傲,已不需要去向谁去证明,他们极少会认定自己不如某人,本身自是天骄,心性岂能逊色他人?
虽然知道这次截击他上山的人中,或许会有一位通窍圆满的人在,但厉臣不理解,为何面前两人可以如此笃定自己赢不了?是惊才绝艳,却鲜为人知的剑道大材?还是说一位浸淫通窍一境多年的老修士?
降妖阁某处院落里。
韩三友板着张脸,面无表情地坐在座椅上,在他的面前,是一位身材矮小,双手黑如墨铁的男子,他收起飞剑,转过身与韩三友说道:“敖唐宗没有进去,梁银友没有进去,我本以为这次没有意外,可我还是想岔了。”
如果厉臣在这,兴许会对这中年男子的声音感到熟悉。
因为通天剑道中,承诺收他为关门弟子的那道声音,便是此人开的口。
而中年男子也是韩三友的师尊。
所以他的身份不言而喻,一山两阁,刑阁阁主已有多年没有出现,凭身份便能不输石鲸云的,便只有他了,因为他是降妖阁主。
石鲸云当真不去在意韩三友的冒犯之举?怎可能,他从来就不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只是这些年天蜀剑宗少有战端,许多人都忘了他的心性,如果不是韩三友身上携带着一口飞剑,单凭其擅闯天蜀府,就足以给石鲸云理由将韩三友当场打杀,尸骨丢去陉江韩氏。
“我们只是想表达愤怒。”
韩三友口中的我们,并不全指轩辕胜雪她们,更多是在暗指降妖阁。
刑阁再势弱,在寻常氏族眼中,依旧是庞然大物,一位长老的出世,都可使得世间震动,无数人叩首跪服,哪怕溱水轩辕氏再如何不一般,那又如何?天蜀剑宗何曾惧过,况且你轩辕胜雪也不是家主,在那些长老心中没有一丁点话语权,如何逼迫得刑阁召开议事?
只有降妖阁。
也只能是降妖阁。
“……他赢不了的。”韩三友嘴唇微动,挣扎了许久,他说出了他最不愿意说出的话来,降妖阁没有料到,刑阁那帮老不死为了阻止厉臣成为天行者,居然违反祖宗戒律,召了那边的人回来,虽然只是一介晚辈,但也是那边土生土长的人,可又岂是厉臣所能匹敌的。
中年男子眼皮耸拉着,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见得自家徒儿那副不争气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除了他,没人能够从封闭的通天剑道里将人带走,他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闻言,韩三友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他的身份是一代老祖给的,天蜀剑宗除非不认老祖宗,不然他就必须得是这一代天行者。”
“如果他不能服众,就算是一代老祖钦定又如何?包括降妖阁在内的一山两阁弟子会那么简单答应吗?”中年男子冷冷地看着韩三友,很久以前,他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而石鲸云就已拜入当时刑阁阁主的门下,展露了惊人的剑道天赋。
那是一个群星荟萃的黄金时代,在石鲸云之前,已有不下三位剑道大材,其中一位更是受到一山两阁四大剑锋的共同认可,是所有内门弟子心目中的大师兄,未来的宗主,石鲸云相对于此人,根本无法服众,即便是后来他被内定为下任宗主,也收到了无数质疑。
直到石鲸云杀尽同辈天骄,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斩杀那人,一山两阁方才陷入寂静,四大剑峰不得不各出一人下山,承诺石鲸云的地位,并恭送他入住天蜀府,成为宗主。
如果长辈钦定管用的话,石鲸云那时候就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为了不让宗主之位丢失,石鲸云以杀制乱,杀得那些反对的人再也无法开口,杀得所有人噤若寒蝉,那么现在呢?厉臣若是输了,会不会同样走上石鲸云那条老路?
苟虹想着这些,心头微寒。
韩三友知道的不同,此刻开口,眼中闪烁着寒意。
“至少我降妖阁的弟子能够认可他,密档里清楚记载着,他这些年执行了多少降妖阁任务,那些的贡献,宗门当真要视若不见吗?”韩三友说出这话的时候,脑海浮现一道自负的身影,他回过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
若是宗门贡献真的有用,那位崔师叔又为何会走上帝采峰?
想到这里,韩三友有些颓废地盯着地面,他发现这种时候,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到,这样还不如轩辕胜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好歹相信厉臣能够成功闯过通天剑道。
厉臣微微蹙起两道剑眉,雷池重地收拢时,不是没有人尝试打破,只是这道雷池,是他借用这方小天地灵气所划,严格来说,已经超出了通窍境的手笔,自然不可能为他们所撼动,可眼下那道不断缩小的金线却受到了阻碍。
一道道碎金如影,飘荡在天空,染得白云金灿灿得。
受益于自律性吸收灵气,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便将感知向着某个方位延伸,视野里蓦然挤进一个青年,尚未瞧清面容,双眼便传来一阵剧痛,使得他不得不收回视线感知。
“一代老祖钦点你为天行者,我们不敢不承认,但是那边的人敢,所以我们借那边的人之手,向你传达刑阁的意志。”那人眼神幽幽,向厉臣微微欠身,带着一丝同情看着他道:“三年,我们只希望你能低调三年,什么事情都不要干,刑阁甚至可以内定你为下任首席长老,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绝佳的修道之地,如果你愿意,点点头,这些都会是你的,而且三年后,刑阁上下将全力支持你成为天行者。”
厉臣思忖了会,平静问道:“如果我答应了你们,是不是就不能对唐七裳两人动手了?”
其中一人闻言浮现怒容,看着厉臣不似作假的表情,打算言语呵斥一番,不料给同伴阻止,他摇摇头说道:“不能,唐师弟是我刑阁长老的嫡传,出现任何意外都视为对刑阁的挑衅,你如果不想成为我们的敌人,劝你最好不要动手,降妖阁虽强,刑阁也不是吃素的。”
“那我拒绝答应你们。”厉臣呼出一股白气,随即倒吸一口,无数灵气顺着他的嘴巴,进入到他的体内,爆竹噼啪声响不绝,原先战斗遗留的伤痕正逐渐恢复,气海下降的水位,因为一场倾盆大雨,再度恢复原先的模样。
那人的脸上惊怒交加,冷声说道:“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低调,仅此而已。”
在他看来,这是一桩很容易的事情。
点点头,回到外门低调三年,便能同时得到两阁的鼎力支持,成为天行者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哪怕厉臣最终成为不了宗主,他在天蜀剑宗也将拥有不可无视的话语权。
他不是厉臣,所以他无法理解厉臣为何要拒绝。
正当他还想劝说下去的时候,一抹亮光蛮横地占据了他视野。
厉臣手持铁剑,剑尖停靠在那人的颈脖上。
他一字一顿重复了那句话,“我拒绝。”
“为什么?”那人感受着那份萦绕他脖子上的寒意,出声质疑道。
厉臣不满地低头看了自己身体一眼,将他的理由说给两人听。
“因为唐七裳和甘付帖斯尔必须死。”
两人望着那张美得不成人样的脸,莫名的寒意将他们的后背打湿,想起临行前师长的嘱托,纷纷怒喝道:“唐师弟和甘付帖师弟是宗门天骄,刑阁未来的顶梁柱,岂能因你死去。”
厉臣认真说道:“在天蜀剑宗就没人不能死,石鲸云是,我也是,所有人都是。”
说罢,他接连出剑,那两位刑阁天骄连反抗都做不到便被重创送了出去。
打扫战场完毕,接下来就剩下那一人了。
厉臣愿意与那两人多废话一阵子,是因为他身上伤势还未修缮好,他不知道那边是指哪里,也不知道那边的人代表着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闯过剑道,登上山顶。
玄铁剑横于胸前,厉臣左手抬起,两指并拢一抹而过。
数道不同剑意接连浮现,一闪而逝。
炄山低下头拱了拱厉臣的身体,叫唤了一声,希望能够与他一同作战。
虽然不能开口言语,三品妖兽的灵智与常人无异,炄山知道如果厉臣不能战胜远处那十分恐怖的人,它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厉臣说道:“会有你出手的时候。”
厉臣单手掐诀,然后往前摊开五指,缓缓紧握,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雷池那道金线逐渐加大力度,加快速度缩小范围。
气海上空出现一道龙卷,汲取他的修为灵气,沿着经络来到掌心,逸散空中。
既然你想与我僵持,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厉臣心里想着,不要命地动用修为灵气。
“许你那么多东西,连低调三年都不肯吗?”一道飘忽不定的声音传来。
厉臣眼眸闪烁,出声问道:“你想杀我?”
明明相隔甚远,厉臣却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中的杀意,不加掩饰地展露着。
“上面的大人物希望你能识趣,可你又不愿意,我便想着,其实死人也是可以低调,而且不仅三年,是能永远。”
厉臣仰天大笑,左手蓦然握紧,指隙里有无数道血箭迸出。
体内气海水位一下子下降到最低。
以此换来的是雷池不惜一切代价缩小,金线穿过他和炄山,将那人禁锢在原地。
不愿意动是不是?那你就永远不要动好了。
厉臣可不在乎杀了那人会有什么后果,既然打算杀人,就要有被人杀的觉悟。
如果要是怕的话,当年在京城外他便不会对那脑子进水的女人出剑了。
又有谁知道,元昭十一年,京都御林军尽出,颁布千里禁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来这边那么久,第一次遇到老家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让你杀了他们,问问家里的事,还有交流一下金手指都是好的。”
那人自顾自地说着,他本以为厉臣根本听不懂他说些什么。
可他根本不知道,厉臣听了他的话后,杀意一瞬间浓烈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