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此前并没有意识到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絔
现在的玛丽虽然没有具体的表情变化,但是她的情绪波动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伊姆也是一个人精。从玛丽的变化和语气上,他多少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因此,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正义之精灵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概念?
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毫无认知?这怎么可能……
等等……
伊姆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漏洞。絔
“正义的概念是混乱的,这点没错……”
“但如果按这个逻辑,那么正义精灵确定正义概念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矛盾的。”
“正义的概念都不稳定的情况下……正义的精灵根本不可能出现。”
“但是明明是你……”
伊姆忽然反应过来了时间上的一些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冲突。
他的双眼微微睁大,随后看向玛丽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冽。
同时,语气也变得沉重了一些。絔
“你……真的是正义之精灵?”
“千真万确。”
“你这具身体,到底是你自己的,还是你寄宿的?”
这是伊姆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我已经说过了,是我寄宿的,但也是我的本体。”
伊姆感觉身体有些发寒。
如果这么说的话……之前那些事情是原本的维尼修斯做的,之后正义精灵出现了才寄宿在了维尼修斯身上?絔
还是……
思绪忽然有些混乱,伊姆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过载。
这很正常,他本来也不是贝加庞克那种智慧上的天才,经验只是带给了他超凡的眼光,但面对这种绝对的信息差,他也会感到迷茫。
“我到底该叫你什么?维尼修斯?还是正义?”
“都可以,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叫我玛丽。”
“玛丽……”
伊姆抬头看向玛丽。絔
是的,他熟悉的这个维尼修斯近一年来重返了他的视野,以玛丽的身份做了很多事。
“说到底,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维尼修斯吗?我一直没有机会彻底确认这一点。”
“现在我也没必要隐瞒你。千真万确,伊姆先生。”
“那你头顶上的第三只眼睛又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一年来获得的某种特殊的能力吧。”
“这样吗……”
伊姆似懂非懂。絔
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但还是缺少了最关键的信息。
没人能猜到,玛丽的身体里寄宿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哪怕是蕾妮斯梅,她也仅仅只是知道了玛丽的**和灵魂并非一体。
“关于我的话题就暂时搁置吧,我想你恐怕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玛丽轻笑一声,一笔带过了这个让整体气氛变得压抑的话题。
此时气氛压抑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随时可能结束。而玛丽还需要这场对话再维持一会。
只是一会……
伊姆也收回了自己的心神,点了点头。絔
和平时不同,和一个新的精灵交谈,他显得优雅、睿智而富有耐心。
他率先开口。
玛丽想要继续谈些其他的,其实他也想。精灵的视角和人类不同,和这种生命对话往往可以获得一些崭新的观点和想法。伊姆不会动摇自己的任何信念,但了解多些不同的事情总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就叫你玛丽了……玛丽,你在世界政府中也工作了不少时间,你自己也是沙漠联合的主席——这些基本的信息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同为统治者,你有没有一些关于统治这方面的心得呢?”
“如果是讨论这个话题,那恕我没办法提出多少意见了。”
玛丽遗憾地说道:“我只强在理论和战斗,对于这种具体的事情,我没有什么见解可以谈的。”絔
“那可真是奇怪……”伊姆摇了摇头,“即使是我战斗也是有理由的。你一年来的战斗强度有目共睹,我本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统治世界。”
此时的玛丽和伊姆之间的气氛不再像之前一样剑拔弩张,反而颇有一种老友互相交流的茶话会气氛。
但明眼人——也就是旁观的安和莉莉娅都看得出来,这两人表面上一片和气,话锋下却藏着不逊于力量沟通的思想交锋。
“说实话,我本来没有想过要这么战斗的,今天和你对上也并不是我一开始加入海军时候所计划过的。只是巧合。”
玛丽的语气颇为唏嘘。
“你建立了世界政府,统治了世界八百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你从来没说过,我也没兴趣了解。但有一点我想我应该没猜错,那就是,不管是正义还是邪恶,对你来说都不配和统治相提并论,对吧?”
“没错,统治的理念无分对错,更无分善恶。”絔
伊姆并没有回答玛丽的前一个问题,但他肯定了玛丽的后一个说法。
玛丽长吁一口气,随后轻声说道:
“那你就和我完全相反了。对于我而言,统治恰恰是我最不在意的事情。”
“对你来说,只要维持住自己的统治,不管是浴血奋战的海军还是污秽横流的人口拍卖所,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过眼云烟。”
“但对我来说,这些是为了信念和他人饱受磨难的战士,家破人亡无声哭泣的普通人。”
“流淌着血液和火焰的大海,穿彻天空的哀嚎和惨叫。”
“还有我逝去的家人和战友。”絔
埃德维德圣,库尔曼。
伊姆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是的,就是这样。
能说出这种话,符合一个正义的精灵应有的气质。
“我说了,我最开始战斗并没有多么崇高的理由。有时候就是一时冲动,做出了一些自己也很难说清道明的事情。”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有些必须去做的事情,总得有人动手去做。”
“就目前来看,恐怕除了我以外,也没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了。”絔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姆畅快地笑了。
玛丽的语气很平静,但任谁都听得出来玛丽话语中那股藏不住的敌意与自然而然的轻蔑。
但伊姆毫不生气,反倒有些开心。
“你很好,以前也有反抗我的人,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都会说些什么代表这个世界,代表千千万万人什么的。我不喜欢。”
“你虽然也有这种意思,但你是因为自己看不下去才这么做的。承认这一点,你才有和我真正对上的资格。”
“啊呀,真是愉快。没想到精灵里面还有这样的异类。露娜利亚那家伙和神一般倨傲,和他的交流永远都是玄而又玄却没多少营养的清谈。蕾妮斯梅那个家伙又太过人性,空有超凡的能力却俗不可耐。”絔
“又俗又玄,你比那两个家伙更适合对话。”
玛丽静静地看着伊姆大笑,不表达自己想法,不反对也不支持。
片刻后,伊姆收起了笑容,神色再次严肃,只是脸上还是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海风吹动着狂浪,碧波千里,一空寒翠。
浪尖之上,精灵与人分立两侧。
“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一部分。但还是有一个问题。”
“你对于亲人和友人表现出来的感情,我可以认可。但是我并不认为,你能和他们成为友人。”絔
说到这里,伊姆的眼神变得有些沧桑。
“精灵的寿命悠长,活的久了,看待事物的目光总会有所不同。”
这话伊姆有资格说,他活了八百年,比玛丽两辈子加起来活得还久。
“也许一开始,和普通人还能并肩而战,共饮畅谈。但随着见识越来越多,目光越来越远,长生者和短生者终将分道扬镳。”
“你的见识应该远超常人的——玛丽?”
玛丽不置可否。
她不是长生种,她活得不久。絔
但前世身处信息爆炸的年代,她见识的确比普通人多得多得多。哪怕是龙,在他所擅长的方面都会被玛丽压一头。不是说玛丽多聪明,和伊姆说的一样,这的确是见识的问题。
玛丽没有说话,伊姆权当作默认了。
长生种只能和长生种对话,这是伊姆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来的。
可惜,露娜利亚常年都处于疯狂,蕾妮斯梅睡了几百年,阿提拉沉默寡言,荻思梦娜阳奉阴违。
能和他对话的,终究只有自己。
而现在,多了一个玛丽。
“人类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去判断所谓的对错善恶,但将时间的跨度拉长,这一切都毫无意义。”絔
“不管一个时代的风潮如何,到最后总会被战争所终结。追求所谓的正确或是错误到头来都是空谈,真正能永远存在的只有弱肉强食。强者才能进行宣称,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就像我统治八百年,靠得不是我多么正确,而是我足够强大。”
“而你能与我对话,也只是因为你是精灵,天生强大,而并不是你足够正义。”
“见识得多了,能总结的规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发现这些。”
“你掀起对我的战争,我不在乎输赢。我只是在想,不管如何,这又是时代的一场糟糕的落幕戏。”
说罢,伊姆死死地盯住了玛丽。
“你是长生种,我不知道你究竟活了多久,这只有你自己清楚。”絔
“但我并不认为你和那帮凡人一样庸俗,能在一年内从一个岌岌无名的小卒到如今和我对面而立,力量和智慧同样重要。”
“以你的见识,你难道看不透对于一个时代来说所谓的善恶毫无意义?”
“以你的智慧,你难道不明白在时间面前人的信念是多么渺小?”
“以你的能力,你难道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永恒至理吗?”
“你懂!”
伊姆的话语咄咄逼人,玛丽的反应沉静如冰。
她不为所动。絔
这一样是一种默认,玛丽的目光也的确可以跨越成百上千年。
“你既然知晓这些,又为什么会在意身边转瞬即逝的夏虫的低语?”
“回应所谓正义的呼唤,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存在。为此降下身段去传道授业,已经是仁至义尽。现在你又为何要掀起针对于我的战争,让一切矛盾激化,去为那些不值一提的蝼蚁讨个公道呢?”
“成为那所谓的领袖,担一个这样的虚名去撩拨一个时代的尾声,对你而言如此有趣吗?回答我,长生者。”
沉默。
耳畔呜呜作响,吹不动凝滞的风。
安和莉莉娅几乎要窒息了。絔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叹了一口气,玛丽终于开口回答。
“长生之间也有不同。你和阿提拉,露娜利亚,蕾妮斯梅之间也互不相容,我和你之间自然也不共通。”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伊姆轻哼一声,阿提拉的事情倒是很少有外人知道。
玛丽的身形变化,那人形若隐若现间,倒是有一番飘渺的仙气。
“长生者之间尚且不能互相理解,你又怎么能要求那些普通人理解你?或者说,你又为什么要用你的想法去要求普通人?”絔
“他们的确看不到百年之后的一切,但他们本身也只渴求百年内的一切。”
“夏虫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能无所事事地沉睡一整天,但人难道就可以让夏虫将一生直接睡去吗?”
“八百年来,你维持着庞大的世界政府。”
“为了所谓的永恒至理,为了长久的统治,你建立了三大机构,建设劳工之桥,摧毁奥哈拉……”
“八百年来,为了所谓的命运,你无时无刻不再准备。这样的你,又有多少资本去对那些普通人品头论足?”
“为了一个契约,为了那所谓虚无缥缈的命运,你丝毫不敢懈怠,我只是靠近拉夫德鲁,你就第一时间赶来……”
“这样的你,和你看不起的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所谓的长生者,难道就只是把自己精神寄托的事物换了一个时间更久的东西吗?”絔
“若是如此,拿这种东西去衡量整个世界又有什么价值?或者说,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一己之见去捆绑整个世界的想法呢?”
“因为我足够强。”伊姆强势地回答道,“弱肉强食,古来不变的道理。”
“一切都只归于弱肉强食,基于这个的绝不会是所谓的永恒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