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栀迅速滑落,直到十几米远的时候,她手中的长枪骤然卡在了一处缝隙之上。
那缝隙比较深,严青栀略微用力,长枪便卡进去一大半。
她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扯着绳子,就看着拉着绳子的梅横从她身边滑落,直接停在了她的腿边。
下面是一个孩子尖叫的声音,从位置判断,这会儿应该还吊在半空呢。
梅横脸色难看,手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变得苍白无比,向下看了一眼,感觉双手无力,连忙转头回来,刚一转回头就对上了严青栀的眼睛。
严青栀慌的不行,这枪杆承重有限,她和一个孩子不怎么样,但加上梅横这样一个人就变得未知了起来。
可对方是为了救她才跳下来的,她就是有一万句‘卧槽’也不好说出来,只能咬牙询问对方。
“你能撑住吗?”
梅横现在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们这里还能听见山崖顶上的打斗声,双方不一定直到这里的情况,但眼下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天镜司的人着急找到梅横未必会想要恋战,但那些江湖中人最是难缠,这会儿见严青栀掉下去,心头火气,一腔怒火肯定都要撒在这些天镜司玄卫的身上。
双方之间肯定还要打上一会儿,严青栀倒是没关系,可梅横只一手在那里吊着肯定不行。
梅横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严青栀对于他对于整个梅家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救人的时候是冲动,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但人已经吊在这里了……
他说不出能坚持住的话,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他就是坚持不住!
严青栀听不见他的回答,便已经猜到了梅横这会儿的情况。
她抿了抿嘴,双腿努力够到了山壁之上,她咬牙将手中的绳子提起,从枪杆尾端顺了上去,绳子那头的小男孩要比梅横轻,不过草绳的摩擦力还要算在内,所以梅横一时半刻还没滑下去。
严青栀爬到石头缝隙处,看着下面的山谷,这里距离下面的山谷还有百来米,她不知道上面的战况如何,二十多人对上五六十人,严青栀也不知道最后结果。
眼下只能是先想办法自救。
严青栀空出了一只手还不算,她接着山壁和长枪之间的夹角稳住了自身,空出了两只手来。
她从腰间解下了平日用来缠黑漆木盒的绑带,拧成了绳子增加拉力,一头在自己腰上缠了两圈系紧,另一边则缓慢将梅横拎了上来,梅横一手扯着绳子,另一手在到了一定高度时便扳住了枪杆。
严青栀见此,双腿卡在枪杆上,抵着后面的山壁,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去。
她双手环住梅横的身体,一手拼命够着另一手的绑带,她感觉到梅横的身体紧张到了颤抖,虽然说绑在腰上有利于平衡,可严青栀实在是够不到梅横的腰,她只能将梅横整个人都往上提了提,将绑带绑在了梅横腋下,这时候就顾虑不了那么多了,没绑在脖子上已经是她用尽全力的结果了。
“你不要放手,绳子另一边有个孩子!”
怕梅横不知道情况,严青栀将他绑好之后连忙叮嘱,感受到他点头回应的力量,严青栀这才用力将他又把他提上来一些,只是她刚有动作,上空忽然有一个人掉落,那人手脚并用,竟然直接抓在了严青栀的枪杆上面。
剩下那一截枪杆骤然弯曲,严青栀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她心跳都停止了,霎时间冷汗便出了一身。
严青栀翻身落下,两手紧紧握住枪身,梅横的力量坠的她有一种肠子都要被扯出来的错觉,严青栀转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巧了这位还是严青栀认识的!那铁盔,那板甲……
“我去尼玛的吧!”
严青栀瞬间来气,不等那人往里面趴,飞起一脚就把他给蹬了下去!
梅横短暂的安全下来,他颤抖着手将那截快要从他手里滑出去的绳子缠了几圈,严青栀转头见此也安心了许多,回忆着刚才那孩子尖叫的声音,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单手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刀。
严青栀找了个稳妥的位置,一个用力,将那短刀打进了石缝,卡在了两块石头中间,严青栀爬了起来,又按照刚才的方式坐在了长枪和山壁的夹角上面。
她深深的呼出了口气,颤抖着手将那绳子从枪尾上摘下,套进了短刀把手和石缝形成的空间之中。
她试了试手感,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让梅横放手。
严青栀用那绳子打了个专业的结,确定不会松开,这才将梅横扯了上来。
梅横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劲装,顺滑的长发高高束起,被一个精巧的银冠固定住。
明明是英姿飒爽的装扮,但配上了梅横苍白的脸色,微红的眼角,便给了严青栀一种说不出来的破碎感。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严青栀考虑到了梅横的双腿,没有就这么吊着他,而是想要将他背在身上。
“梅司使客气了。”
只是说话间,梅横一眼就看到了严青栀后背的伤。
“你后背有伤……”
只是他开口的时候,严青栀已经将他背了起来。
“我知道,所以你可要保住了我的脖子!”
梅横自诩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了,但听到严青栀这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哆嗦了一下。
严青栀扯着绳子,从山壁上抽出了自己的长枪,梅横现在盯着她,那是万万不能放进空间的,怕一会儿耽误自己,严青栀毫不犹豫的将之投向了脚下的山谷,反正她早晚也会下去的!
对此,梅横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杆长枪而已,就算是破云枪的仿制品,那也就是个仿制品而已!
严青栀双脚蹬在山壁上,双手一点一点的往下放,手上伤口沁出的血给草绳染上了一抹红色。
尽管疲惫,但严青栀对于自己的身体掌控已经足够她滑到准确的位置了。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个被她一直记挂的孩子。
这里距离地面还有三十多米,那孩子腰间还有一段草绳,只是他被刚才的颠簸吓坏了,尤其是那瞬间下落十几米的失重感,让他担心自己万一再放一些就直接摔死在地上了!
这会儿严青栀落下来,才回头跟他说道。
“我已经把上面的绳子固定住了,你现在往下放是安全的!”
那孩子看着狼狈的跟鬼一样的严青栀,有看了看严青栀背后背着的神仙一样的梅横……
如果没有梅横的话,他此刻肯定会吓死过去,当然就是有梅横,他也在怀疑自我。
“我……我……”
严青栀见此,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用错了办法,转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天,重新转回头看向那孩子时,已经成了另一幅面孔。
“快点放绳子,你想死吗?”
严青栀一凶他,那孩子倒是清明了许多,赶紧手脚并用的开始从腰间解绳子往下放。
有了绳子下去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三人很快落地,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傻愣愣的看着梅横的方向。
有些人并不能分辨出美丑,何况审美这个东西想来是个很私人的事情,不过对于这孩子来说,他的审美倒是挺主流的,这会儿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视线怎么都离不开梅横的脸。
严青栀将身上的绑带解了下来,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周围各种声音嘈杂,最让严青栀高兴的就是草丛中的那悉悉索索的动静,严青栀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翻手弹了出去,一声惨烈的鸡叫之后,严青栀起身过去检出了一只脖子被打断的野鸡。
梅横见识过她的手段,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那孩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转过来看到了严青栀倒着放血的那只野鸡……
“鲜血的味道会引来野兽的!”
那孩子赶紧提醒,他在这周围采了几年的药,对这里的环境有所了解,他们出门的时候都不敢这样给野兽放血,就算是真打死了的那种,也要赶紧用草叶什么的擦去包好,尽快离开那个位置。
严青栀没有在意,要是有野兽正好,她现在饿的够呛,一只三五斤的野鸡根本不够她塞牙。
梅横坐在那里,宝蓝色的衣服蹭上了大片鲜血,还有些抽丝,又惨又落魄。
不过落下来之后,他的状态好了许多,很快就恢复到了严青栀初见他时的那种淡然。
“放心吧!这位姐姐很厉害的!对了,弟弟你似乎对这里很熟啊?是常来这边采药吗?”
梅横很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淡淡一笑就将那孩子的注意力拉了回去,顺带的还打听起了对方的事情。
“嗯……是的!我一个月总要过来三四次的,以前是跟着我阿爷来的,现在都是带我阿爹过来。”
说到了阿爹,他这才想起来什么,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对了!我阿爹……我阿爹还在上面……”
说着他爬起来就要走,却被严青栀开口喊住。
“哦!你阿爹我知道,是不是一个男的,大概这么高,穿着灰色的短打……”
严青栀跟他一形容,那孩子赶紧点头。
“就是他!我阿爹怎么样了?”
毕竟上面那么多人掉下来,他阿爹要是在上面,可能也会被波及吧!
“他呀!他跑了,跑的可快了,你们家要是不远的话,他这会儿可能都到家了!”
虽说严青栀好像亲情淡泊似地,但那也只是因为她爷爷和叔伯舅舅的关系,实际上她的父亲对她还是很好的。
在严青栀对于父亲那有限的记忆里,父亲一直个人温暖又包容的人,小时候她一边打拳一边过马路,险些被车刮到的时候,是她父亲一把挡在她的身前,半点都没有含糊。
她和严青竹可能在心理上有各式各样的缺陷,但两人从来都没有抗拒过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这样的品质也算是父母留给他们很宝贵的东西!
如果那人当时没跑,而是选择第一时间救自己的孩子,严青栀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战场引向另外一边的。
说不定,那时候梅横的出现就是英雄一般,而不会是现在这样……
想到了这里,严青栀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梅横,正好梅横也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了她的方向。
两人突然相视而笑。
但马上严青栀想到了自己这可是嘲笑,是十分不道德的,瞬间,她的表情便收了起来,有些心虚的轻咳了一声。
像他们这种常年活在生死边缘的人,好像除了生与死之外,旁的都不那么在意,可对于这个小孩子来说,这种真相实在有些伤人了!
严青栀不觉得自己应该瞒着对方什么,她不知道采药的人多大年纪合适,但明显上面那正值壮年的男人比这孩子要合适的太多。
那人跑起来的时候可不像是有什么隐疾的模样,要说是另有苦衷严青栀才不会相信。
那孩子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低下头,用自己粗糙到干裂的手指扣起了土布裤子的纹路。
见此,严青栀又有些于心不忍了起来。
自家也是有孩子的,家里那一群天天闹腾着上房揭瓦,一个个白白壮壮,可在看这个孩子,浑身都没有二两肉,却不得不出来采药供养全家。
“嗯……那个”
严青栀挠了挠脸上干涸的血渍,又看了看梅横笑眯眯看她的眼睛,有些尴尬的开口。
“你今天是被我连累了,药也都撒了,这样,我身上还有点钱,你带回去吧,别不好交代。”
严青栀自动脑补了一出爹不成材,孩子养家供养,还要被苛待的戏码。
别的不说,那孩子背后的伤就足够说明一切了,严青栀觉得自己给钱太多不好,万一让那废爹以为靠这个能发家致富,以后苦的都是孩子,不过给的少了她又怕诚意不够,这孩子今天这一遭罪确实因她而起,花点钱就能消灾,总比好过背上无辜的人命强。
那孩子年纪不大,也没想过巴结人什么的,但自己到底是出来赚钱的,眼下这东西也没了,绳子也解不下来了,自己背上的伤又裂开了,下个月也不能出来……
下个月可是许多药材成熟的月份,他一想到这里,之前的憋闷和难过全都涌上心头,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不想要这么懦弱,可擦眼睛的时候连条袖子都没有,只能用胳膊抹了一片的惨样,实在是把自己可怜坏了!
严青栀有些不好开口,自己现在这鬼样子根本安慰不了孩子,只能靠近了梅横一些,将手里一块五两多的银子递了过去。
梅横有些好笑,拄着双手向前挪了一下,他提气正要起身,却见严青栀想到了什么一般,赶紧上前把他手里的银子拿了回来。
梅横:……
严青栀两步走到那孩子身边,将银子塞进他的手中。
“这些钱你拿着,回家以后家里要是有能做主的人就给那人,要是没有能做主的人就自己好好收着,当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感受着手中银子的重量,从来都见过这么多钱的孩子一下连怎么哭都忘了,顶着张花脸去看严青栀。
金钱的魅力果然无限大,刚才还觉得严青栀像鬼似地,这收了人家的钱以后再看,竟然觉得对方眉清目秀起来。
“可是……可是不值这么多钱的……”
听他这样说,严青栀随口回了一句。
“没事儿给你压压惊!行了,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看这路上要是有什么野兽你自己也危险。”
也不知道是钱的关系,还是那孩子哭够了,这会儿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怕起身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而严青栀也弯腰将梅横背了起来,又找到了自己的长枪,将之拆开挂在了腰上。
等一切准备就绪,严青栀这才想起来,自己做决定习惯了,这会儿都没问问梅横什么打算!
她刚想开口,就听梅横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开口说道。
“走吧!谁知道一会儿下来的人是敌是友!”
梅横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慵懒之余又字字清晰,声线仿佛带着一条平稳的弧度,让人在听见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一种画面。
这是一把能给人营造出某种氛围感的声音,一开口就让严青栀从耳后酥酥痒痒的一路蔓延到了后腰。
她深吸一口气,偏头躲开些许也顺便询问了一句。
“送他回家的话……可以吗?”
梅横也没有半点异议。
“听你的!去哪都可以!”
听他这么说,严青栀倒是有些摸不准梅横的来意了,不过眼下还有外人在,她也不好问什么,便跟着那孩子顺着山谷向着他家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