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嘉早有此感。
她沉默不语,些许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毕竟她是拿先生对其信任来做这件事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两位女祖继续说道,“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想要回头的话,有人会不同意。”
“我不清楚当今人族内部有何等的大能力者,搁在我们生活的年代,如此重大的事,一旦作出了选择反悔不得。”
“何况你是位高权重的泉城镇守了。”
鱼嘉开口问道:“假设今后先生问起此事,两位女祖能替我美言几句吗?”
“上仙问你,为何你不弃暗投明?”
“我……”
“这与你私自来回反叛表面上看是一回事,实则完全是两回事。”
两位女祖继续道:“上仙不是那种嗜杀之人,甚至对待自己人显得格外宽容,你有什么难处大可当着上仙的面讲清楚就是了。”
鱼嘉去而复返,全是心底动荡不安,想要等下次见陈禅时,要两位女祖替她美言几句。
或许先生看在两位女祖的份上,不与她一般见识。
“此事是我冲动了。”
鱼嘉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
她思来虑去,陡然惊觉,赵子美在不留痕迹的利用她,且等她醒悟后,又反驳不了。
总归赵子美是神州司天的司卿,占据着大义,鱼嘉是他的手下,让她拒绝赵子美的命令还是较为难以下定决心的。
万一让京城司天认为鱼嘉身为泉城镇守,带头不听命,关外镇守周玄意会怎么想?江南镇守夏侯穷又会怎么做?其他地方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是不是趁此时机向京城司天发难?
“多谢两位女祖的开解,我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嗯,既然解开了心结,此事又不是迫在眉睫,大可以且行且看,不需你这般的忧心忡忡。”
“是”
“没事就退下吧。”
两位女祖反而像是鱼嘉的上司。
鱼嘉点点头,默默的下台阶,朝着地下河的出口游去。
依她而今的修为,尽管随着两位女祖自泉城一战陷入沉睡复又清醒,七十二口泉池复苏地下河变得神异起来,举步维艰,但是鱼嘉仍然如同行走在地面,毫无迟滞之感。
一方面是两位女祖看好鱼嘉的天资,刻意为她减轻了难度,另一方面鱼嘉自身的根本功法,和地下河的神异较为接近。
鱼嘉偏向于水行功法。
作为泉城司天的司长,谢镜花从手下人得到了鱼嘉行事较为匆匆的汇报。
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鱼嘉打电话询问一下。
鱼嘉刚上岸,就接听到谢镜花的电话了。
“这小妮子鼻子倒是挺灵的。”
接听。
“院长,我听说京城那边出了大事?”谢镜花问道。
她怀疑鱼嘉行事匆匆跟京城那边有关系。
鱼嘉没有隐瞒:“或许确实会出现大事,反正你也帮不了什么忙,安心修炼,集中注意力处置泉城的事。”
“哦,好。”
“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了。”
“没有,我挂了。”
鱼嘉不等谢镜花回复,直接将电话挂断。
她现在心乱如麻。
谢镜花不明白如今天下形势危急,鱼嘉心里明白的很,万一京城那边处理不好,神州少说得出现一次大震荡,照眼下的局势神州很难承受的起。
收起手机的谢镜花,转过身看见王葳蕤站在门口,指了指外面。
适才泉城出现修行者交战,依据泉城司天的法规,禁止修行者在泉城市里战斗,王葳蕤带人便将交战双方带回了泉城司天总部,现如今就在外面。
原本依照规章流程去办就可以了,没想到王葳蕤特意跑来找自己一趟。
谢镜花旋即暗道,莫非交战的两位修行者来头很大?
的的确确来头很大。
其中一人就是离开泉城许久的张宗敬。
张宗敬的目光沧桑了许多,并且胡子拉碴的,和谢镜花此前见到的龙虎山天骄张宗敬判若两人。
尤其是不修边幅也就算了,就连双手亦是沾满了泥水。
他毫不在意的坐在审问的椅子上,安静等待着谢镜花的到来。
就凭泉城大战他在泉城付出的努力,这里只有谢镜花能够审问他。
谢镜花进门后,稍显吃惊,仍然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坐在张宗敬对面。
“谢司长,有段时间没见了。”张宗敬开口道。
谢镜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的修为道行为何原地踏步?”
“谢司长是不是感到开心?毕竟此前你我暗暗较劲。”张宗敬缓缓摇头自我挖苦。
王葳蕤站在谢镜花的一旁,她看着这位原本名满天下的龙虎山天骄,心里有种滋味说不上来。
张宗敬的名字广为人知,饶是当初在大王家,家族内部有许多人提起张宗敬颇为尊敬。
大家都在说张宗敬肯定是下一任龙虎山天师接班人。
王葳蕤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名声显赫的张宗敬怎会落入这步田地?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又或许张宗敬故意如此。
听到他的言语,谢镜花摇头说道:“大道之争有意思,你灰心丧气成这幅样子,没人和我相争,没劲了起来。”
“哈哈……谢镜花啊谢镜花,你依旧如此高傲。”
“她是谁?”
张宗敬指着王葳蕤。
“天资不错,走的路数又是对的,给她几年,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谢镜花。”
谢镜花说道:“我家先生的记名弟子。”
“哈哈……陈先生收徒还真是眼光毒辣的很,与我家老天师一样,你是不知道老天师的闭门弟子张翠花是何等的惊才绝艳,旁人都说我将是下一位龙虎山天师,错了,大错特错,张翠花才是下一任天师。”
谢镜花面色古怪:“你不会是因为此事才自甘堕落了吧?”
“你觉得呢?”
“不太可能,我认识的张宗敬虽然高傲进了骨子里,心境却十分高明,不应该因为张翠花就成了这幅落魄样子。”
有关张翠花的传闻,谢镜花听说过。
说是老天师临死之前为龙虎山找的接班人。
等到龙虎山的修行者把张翠花接回山上,她的天资才缓慢的释放出来。
堪称远比张宗敬更加的惊才绝艳。
使得一众龙虎山老不死纷纷出关,亲自为张翠花讲解修行上的难题。
只是修行难题对于他们算是难题,张翠花跟看不见一样,轻轻松松的跨过去。
如今这位小女孩达到了安命境初期的修为,羞煞了一众比她年纪大的年轻修行者。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谢镜花起身拿纸杯倒了白开水,放在张宗敬面前。
朝房间里的其他人说。
“你们都出去吧。”
王葳蕤可不想离开,她想留在这儿听故事。
这可是张宗敬欸!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一定特别好听。
谢镜花瞥了眼王葳蕤:“师妹还不出去?”
她极少以师姐的身份命令王葳蕤去做什么。
王葳蕤撇撇嘴,非常不情愿的扭头走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是大王家的孙女,前段时候,她爷爷来泉城要将她带回去,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位大王家的高手给送走。”
张宗敬点点头:“嘿,当初我在泉城时,遇见过大王家,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王葳蕤是吧?”
“对,便是她。”
“不对啊,听说大王家的王葳蕤颇为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气质,亲眼所见这位王葳蕤与传闻极不相符。”
谢镜花顿时冷笑道:“别被传闻骗了,我家先生收的记名弟子中就属王葳蕤最为顽劣。”
“另外,她擅长掩饰自己,别看在你我面前混不吝,如同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到了我家先生跟前,马上变作乖乖女。”
“哈哈……原来如此。”说来也怪,重新见到谢镜花,张宗敬沸腾的心绪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说说吧,你为何与那位修行者打架?我看调查的信息,此前你们并不认识。”
“呸,那个老头竟然敢吃面包不给钱,这不是吃霸王餐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教训了他一顿。”
谢镜花点头道:“你确实教训了他一顿,打断了他四根肋骨,其中有根肋骨差点扎进心脏里。”
张宗敬哼了声:“放心吧,我手下留情着呢,不会弄死他的。对了,这泉城与我走时简直翻天覆地,我敢说泉城是神州所有城市里,修行者与百姓相处最好的范本,换成我是赵子美,绝对拿泉城让其他各个城市抄作业。”
“你就因为这点事和那人打架?”谢镜花气不打一处来。
张宗敬愣了下:“对啊,吃霸王餐不给钱,多么恶劣的事情啊,我教训教训这老头应该的。”
谢镜花看了眼手机:“那老头找你要赔偿。”
“没钱。”
“你知道老头的身份不?”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哼,你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此人是安华山的十一长老。”
安华山就是门派,近些年异军突起,离名门大派不远了。
“我管他是谁。”
“张宗敬你到底回龙虎山经历了什么?才使得你变成这幅诡异的模样。”
“你想知道?”
“对,我真的很想知道。”
张宗敬发出了一声吊诡的笑,“你把脑袋靠近我点,我悄悄告诉你。”
“你大声说就是了,我已经将监控关上了,没人知道我们谈话内容。”
不清楚为什么谢镜花陡然感到惊慌,似乎张宗敬的言语她最聪明的做法便是不去听。
张宗敬双手拉住自己的衣角,一边把上衣往上拉,一边冷笑道:“好吧,你既然不想听,我就让你看看我身上的玩意儿。”
谢镜花的眉头紧紧皱起,她认为张宗敬性情大变后在戏耍她。
心底暗道,你敢脱衣服耍流氓,我非得揍你一顿,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说起来,那安华山的十一长老修为道行并不弱,只是若要放开手脚和张宗敬打,非得殃及普通人,十一长老还以为张宗敬会顾着泉城司天的规矩,和寻常人打架斗殴一般,交交手就过去了,谁能想到堂堂龙虎山真传弟子动用真气下了狠手往死里打他。
王葳蕤坐在十一长老一旁:“哎,我就不理解了,你为什么吃霸王餐呢?”
今天这张老脸是保不住了。
安华山的十一长老重重叹了口气,老实说道:“什么霸王餐啊,烤面包的老板娘长的颇对我胃口,我四处打听到老板娘离异未婚,就想着我俩的年纪差个十几岁应该不成问题,何况我是安华山的十一长老,手里有的是钱,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和老板娘认识,关系熟络,不是所谓的霸王餐,而是人家送给你吃的?张宗敬不知缘故就动手打你?”
王葳蕤问道。
十一长老摇摇头:“不是。我现在还没和老板娘认识。”
“哦!我明白了!”
王葳蕤拍手笑道:“一定是你要给老板娘深刻的印象,选择了吃霸王餐不给钱的做法。”
“王姑娘说得对,按照我的计划,我出了店门口,老板娘追出来说我没给钱,我即刻说忘了,然后顺势掏钱,没带纸币,顺理成章的加她联系方式,从手机上给她赚钱。”
“可是现在大家都是扫码付钱,你怎么加她联系方式呢?”王葳蕤不太理解。
十一长老顿时拿出自己的手机,翻过来,指了指自己的摄像头。
王葳蕤双眼渐渐睁大:“你将自己手机的摄像头给弄坏了?”
十一长老点点头。
“那个人不出现的话,我应该完美要到了老板娘的联系方式,接下来的行动便轻松的多了。”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学到了。”王葳蕤十分受教的抱拳。
“你知道打你的人是谁吗?”
“刚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龙虎山的张宗敬,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我问他是谁,他不说话。”
十一长老恨道:“真是怪了,从哪冒出来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啊,我还以为他是你们司天的人,后来打着打着我越看越脸熟,恍然大悟,这个年轻人是龙虎山的天骄张宗敬。”
……
傅红葵、柳临安、柳庆年一行人终于到了泉城。
本来柳临安是想拉着弟弟别跟着狐狸精一块走,谁知傅红葵如同给柳庆年下了什么迷药一般,让柳庆年鞍前马后,别提多舔狗了。
一行人兜兜转转游山玩水不急着来泉城,直到柳临安生气
了,当着傅红葵的面,指桑骂槐骂了柳庆年一顿,傅红葵才慢悠悠帮着柳临安“骂”柳庆年。
可在柳庆年耳中,亲姐姐是真的骂他,而傅红葵则是为他开脱。
这倒好,柳庆年愈加的殷勤伺候。
柳临安差点气吐血。
若非一头三尾妖狐加上两头六尾妖狐时刻跟在傅红葵身边不离开一步,柳临安非得和傅红葵切磋切磋,谁赢了,之后柳庆年就得听谁的。
互呛的来到了泉城了。
傅红葵陡然皱紧了眉头。
柳临安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怎么?你这头狐狸精闻到了别的骚、味?”
“我告诉你柳临安别以为先生不在我身边,我就是好欺负的。哼,要是让先生看到,他眼中略显木讷的柳临安竟然是装的,真实本色其实特别张狂、高傲、嗜杀、阴狠、毒辣、卑鄙,就不知道先生会作何感想。”
再好的泥菩萨,也得被傅红葵这几句话说破防。
柳临安站在泉城入口处,大怒道:“傅红葵我忍你一路了,要不是你是先生的记名弟子,我非得给你一个难忘的教训!”
傅红葵立即笑吟吟问道:“你给谁教训?我们一行人里就你自己是外人,你说说看,到底是我给你教训,还是你给我教训?”
柳临安瞥了眼自己的亲弟弟。
柳庆年特别自然的站到了傅红葵身边。
当场把柳临安气的一脚踹过去。
柳庆年躲个不停。
“泉城有问题吗?”
闹了一番,柳临安冷着脸问道。
她也尝试的放出灵识感应了一遍,周围没什么特别啊。
只有十几位修为不高的修行者来回巡逻。
傅红葵变得很严肃:“柳临安……”
“行,你只要说,接下来我网开一面不与你拌嘴。”
傅红葵马上想扶着额头问,你是不是弱智啊,身为九尾妖狐真想讥讽你,你早就气炸了,一路上不过闲得无聊,故意跟你玩玩罢了。
说起来,毕竟是先生高看一眼的柳临安,现在的傅红葵还有点不是她的对手。
傅红葵自信时间站在她这一边,给她几年时间,绝对能奋起直追的让柳临安甘拜下风。
“我说的不是这个,柳临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不要进泉城,而是去别的地方修炼。”
“为什么?”
“我察觉到一股不太好的气息,你身上来自于山海残界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就怕你会中招。”
柳临安顿时想了一遍,思考了半天没想到究竟什么气息爆发会伤到自己?莫非那股气息蕴含新生大道的意志?一旦爆发,察觉到自己来自于山海残界,是异域修行者,先将她除掉?
怎么可能。
她在西山经残界里倒是听说过大道会降下意志,这只是修行者内部称呼的,事实上那是大道遗失的道蕴,其中包含了一些大道显化。
“我不怕。”柳临安严肃的说道,“即便是大道遗失于泉城的道蕴又如何,我不会让先生瞧不起的。”
傅红葵旋即开心的笑了:“逗你的。”
“你……”
眼见柳临安真的要忍无可忍的动手了。
傅红葵忙说道:“说实话,即便那人背负的不是你说的道蕴,同样极为不简单。”
“不简单在哪里?”柳临安按住真气。
“似乎……似乎……是仙人的子嗣。”
“真仙子嗣?你在说什么啊傅红葵,你又在耍……”
不等柳临安说完,傅红葵把那种感觉以九尾天狐的神通藏在真气里,递送给了柳临安。
她瞬间呆愣在原地。
这该是怎样的一股气息啊。
缥缈的如同天上白云,又高贵的仿佛唯一的帝皇,明明那么的不应该去亲近,内心奇异的生出一种前去他身边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你不是在骗我?”
傅红葵白了她一眼:“此事不适合开玩笑。”
…………
陈禅出了京城。
没御风飞去多远。
就看到一位女子站在地面仰头看着他。
陈禅微微眯了眯眼,嘴角留有笑意。
未曾主动去找他们,他们竟敢胆大妄为的找上门来了。
真以为他不会杀他们吗?
女子朝陈禅挥了挥手:“陈先生,下来一叙?”
陈禅落在她身前,平静注视着她的脸庞,一言不发。
依照陈禅的审美,女子美的不像话,犹如混迹于人间的天上仙子。
当然,女子是易容的了。
就算是易容后的面目,同样令人赏心悦目。
“我家主上想邀请先生一叙。”
女子轻声笑的说道。
陈禅伸手握住一柄气剑。
他根本不想和这个组织有什么牵扯,但凡是敢让人来他面前,一剑斩杀。
不可能留情的。
以障眼法驱赶山海妖兽围困京城,外围百姓迄今为止还没有统计出死伤于妖兽爪下的数字,涌脚后跟去想,那一定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倘若他们破了京城防线,而那些互相算计的大人物们以及陈禅真的没有阻挡的住山海妖兽扑向百姓,死伤的人数就难以统计了。
因为没人敢去统计。
那将是一个说出来让神州举国震动的数字。
一剑斩去。
陈禅经由天劫磨练的剑道,汹涌而奔流向女子。
女子脸色大变。
她是首次看见了死亡的模样。
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远古禁忌大神,即便是刚刚迈过金丹境后期的门槛,一剑之威风,仍然强到了此般境地。
女子自知不可阻挡。
即便是男子来了,面对陈禅这一剑,照样得退避三舍,先让此剑出尽风头,再想着破解攻击陈禅。
退!
再退!
不够,不够!
剑气如影随形。
女子忽觉四周的风大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并没有看到天空,进入她视线的,是茫茫无际的银河。
她忽然明白,这一剑,陈禅就没想着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活路。
“唉,你还这样。”
有人说道。
陈禅怀疑自己听错了。
“过去多少年了,你仍旧嫉恶如仇。”
陈禅惊骇的看向女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