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
下了小雪。
背靠小山的山庄前,停满了各式豪车。
更是有上百人站着,似乎等着进入山庄。
只见山庄大门紧闭。
朱红的颜色喜庆,两位穿着名贵西装的壮汉守在两侧。
不论谁上前搭话,似没有听见,戴着墨镜静静站着。
偌大的山城名流圈而今谁都知道,孔老爷子不行了。
这位活了足足一百多岁的老爷子,简直是山城最大的寿星,并且他一手建立的孔家,长存百年,家族人丁兴旺,做的生意更是涵盖了山城方方面面。
说一声孔家是山城最大的家族,没人不会同意。
孔老爷子不单单经商让人望尘莫及,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术更是在名流圈人尽皆知。
可惜并不是谁都能让孔老爷子亲自医治的。
孔老爷子为人治病,不看家世,不看背景,不看你是谁,只看病人与孔老爷子有没有缘分。
得了麻烦的绝症让孔老爷子神奇救活的人,这么多年算下来,早已数不清,当老爷子年纪大了,多年前的称呼山城的人早已忘了。
而今只称呼他一声。
孔仙医!
孔仙医再怎么的医术高超,在岁月面前,仍然是凡人救不活自身。
前几天。
从孔家流传出一个消息。
孔仙医突然昏迷,等他醒来时,悠悠然说了句“寿数将近。”
四个字。
山城名流圈彻底沸腾了。
有的人和孔仙医缘分深厚曾被救过,一大早的赶来希冀再见一次。
有人是靠孔家的生意赚钱,赶紧放下手里的事,等在山庄大门外,一表忠心。
还有人这些年飞黄腾达不满足现在的地位,脑袋顶上却死死压了个孔家,打算到此一探究竟,想要合纵连横扳倒这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只是,不论是谁。
来了山庄,一律被挡在大门外。
孔老爷子发话了。
谁也不见。
神仙来了,也不见!!
山庄内有一座百多年的石碑。
石碑上以举世罕见的雄浑笔力写了辛弃疾两句诗。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此刻。
孔老爷子面庞红润的站在石碑前,拄着拐杖,安静注视石碑之上的字迹。
老爷子身后。
同样站着上百人。
他们,皆是孔家人。
不止有成功的商人。
名满天下的作家、叫好又卖座的导演、娱乐圈内当红艺人、默默无闻的小学教师、穿着寒酸匆匆回家的支教老师、在西北沙漠边缘种树几十年的老人、城市内开着小超市的小老板……
不一而足。
好像孔家良莠不齐?
不是的,孔老爷子立下孔家这块招牌时便说过了。
孔家子孙,只要你还认“孔”这个姓氏,你将来的发展全凭自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插手,当然,在外面有难了,不犯法的事,孔家一定罩着你不被外人欺负。
山城的名流圈都清楚。
孔家人最护犊子。
老爷子叹了口气。
“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是亲眼看着你们长大的,尽管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样认你们是我的子孙。”
“你们的先辈是我和先生收容的流浪儿,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了,我也履行了与他们的承诺,好生照顾你们长大成人,且不让你们走上邪路,一生行事坦坦荡荡。”
“嗯,还不错,这么多年,只有十几个人仗着孔家势大为非作歹,在咱们这一大家子当中,算是很不容易了,绝大多数人听进了我说的话,为人处世顶天立地。外人不会说,你们不就是孔家的人嘛才敢这么跋扈!”
老爷子指向山庄的大门外。
“你们瞧瞧他们,好大的架子啊,专程到我孔家门外堵着,生怕我死了没有第一时间掬上一把泪。”
“我死了是小事,我怕你们会受那些狼子野心的混蛋欺负!”
“现在想想,我对你们的教育太严格了,若是你们坏一点,我也不会舍不得闭眼,嘿,你们坏一点,我亦是不敢闭眼,更怕你们为祸世间。”
身后百人无一人敢出声。
安静听着老爷子说话。
“最近三四十年我从没有过过一次生日,并不是我不想过生日,只是我连活了多大岁数都忘了,哪年哪月哪日生更别提……”
“我的医术找到了传人,他就在你们之中,是我悄悄传授的,我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治病救人了吧。哦,年纪大了脑袋不灵活,差点忘了说,人都有嫉妒之心,我怕你们为了我的医术争来争去,才瞒着你们找了位资质挺好的孩子传了下去,不至于先生的传承在我这儿断绝了。”
早年间,无论贫穷富贵,但凡你是好人,老爷子来者不拒悉数救治,年纪大了后力不从心,才看病人与自己是不是有缘分。
终究有人忍不住了。
一位得有九十多岁的老人,被两位曾孙架着往前走了一步。
“爸,您放心的走吧,家里有我们大家一块看着,不会出事的。何况……何况凭借您传下的修行之法,咱们的族人,不少都有了自保之力,绝不可能会被外人欺辱!”
孔仙医仰头看着高大的石碑。
自言自语。
“说了那么多,我最害怕的就是此事啊。”
“先生您说,我传下您的修行之法,到底做的对不对啊?!”
“跟在您身边时,您教给我的健身锻炼之法并无奇异,可您走了没多少年,我突然感受到天地灵气复苏……”
“先生,百多年了,我谨遵您的话,让身边的弟弟妹妹好好做人,不偷不抢,严格遵纪守法,弟弟妹妹去世了,他们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一样盯紧。”
“唉,先生您说的对,人心最难测,即便我盯的那么紧,依旧有人仗势欺人,甚至犯下了极大的错误,我亲自带着他们投案自首,一切全凭律法,有什么果报便一人当!”
“就算其中有一人是我疼爱的老二!”
孔仙医颤颤巍巍的抬起手。
指着三米四十公分的高大石碑。
“这座石碑上的字,是我的先生,同样是我们孔家的先祖所写。”
“你们都没有见过……”
“先生他……是以手指,一字接一字写下的诗句。”
“先生写完后说,他有许许多多的烦恼,以前总想找个人一吐为快,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烦恼也便留在心里,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说也罢。”
“先生走了。”
“我找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几乎找遍了神州,仍然没有找到先生在哪里!我相信!我一直相信!先生那般超脱世俗的仙人,绝不会败给岁月的!”
“先生姓陈,本来我是要和先生一个姓氏的……那样的话,也就没有现在的孔家,只会在这儿山城多个陈家。”
“先生毕竟非常人,他说,我心里记着先生就好了,我的姓氏照旧姓孔,令我不要忘了生我的爹娘。”
孔仙医身后百人被他这一番话。
说的彻底惊呆了。
这些往事,老爷子曾经从未吐露过一个字。
“我真的不行了,我以为会与先生一样,不服岁月的‘管教’,我终究不如先生啊,不管我多么的努力,受资质限制,走到这一步也到了尽头。”
孔仙医转过身。
扫视孔家上百位族人。
“我死后,遵守新神州立下的律法,选择火葬,绝不能土葬!并且,丧事从简,你们也不必伤心,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即便死了,也是喜丧!我以孔家祖宗下的最后一道族令就是……大家伙在我下葬那天,开开心心,当做一场孔家的大型聚会就行了。”
“……”
全场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孔仙医回头再看一眼石碑。
“却道天凉好个秋。”
满头银发上落了小雪。
冰凉。
刺骨。
一身雄厚的真气再难以支撑,徐徐消散复归天地。
……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先生了吗?”
那个男人摸着他的脑袋,小小年纪就敢独身闯大山大林的他问。
“是的,我,便是你的先生了。”
“我想学先生救我的本事,要不然我就死在老林子里了。”
“好,我教给你就是了。”
“先生为什么回答的那么干脆?这可是您的本事啊,您应该严格考察我一段时间再教给我的!”
“小小年纪,你是从哪看来的如此说法?”
“呜呜呜……是我在故乡跑出来玩听说书先生讲的。”
“先生,我好想好想爹娘啊!”
“小家伙,莫哭了,我带你去找爹娘。”
“另外,我看人极准,你心地善良,传给你我一些本事,我也放心。”
……
“先生!为什么过去了十几年,您依然是当初的样子?!”
他目光疑惑却又坚定的问道。
只见先生,徒手把石碑扶正。
写下辛弃疾的诗句。
“先生您说话啊!邻居郭大婶说您是妖怪!当年见您的时候她的儿子才六岁,现在都当兵平国乱去了,您仍然是这幅样子!”
“还……还有人说我是妖怪养大的孩子,也是妖怪!!”
以指刻完诗句。
先生叹息,终归开口:“我教给你的本事熟练了吗?!”
“呃,没……没有,熟练了六成。”
“够了,我所传给你的本事,以医术为核心,眼下是大乱之世,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希望你能为大治之世献上自己的力量。”
“先生……”
“你长大了,弟弟妹妹就交给你了。先生……先生该走了。”
孔仙医在石碑前倒下那一刻。
听见了后人惊呼一片。
同时也听见了,先生说的那句话。
“我会来找你的。”
先生啊。
你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