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司卿和苏峮见过相同的一个人。”
夏侯穷震惊的说不出话,努力平复心情方使话语连贯,“他可是神州司天的司天啊!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无论有什么动作,都会带有连锁反应!”
是啊,假如连神州司天司卿都和域外之人牵扯不清,将来的事真会产生石破天惊的大乱子。
陈禅望着司天医院,一句话不说。
他不会感受错的。
司卿身上沾染的那缕气息与苏峮身上同出一人。
并且那人的实力绝不能小觑。
“先生,此事您得拿个主意啊,倘若司卿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七十二口泉池的归属真不好说了。万一,他是域外之人打进人间的奸细,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芸芸众生承受不了,神州亦是承受不了!!我们这些根基在人间的修行世家、宗门更加承受不了!”
夏侯穷惴惴不安。
老天师施展龙虎山五雷正法时,与天象短暂接触,察觉泉城真正具有威胁的两人,而陈禅法天象地加上掌握五雷,清楚无误感受过藏着的四位正儿八经的大高手。
自龙虎山而来泉城的章璇玑属于其中一人。
极有可能司卿见过的那人就是另外一人。
这些人俱都接触到金丹境,真实战力,单掕出一人都得令陈禅凝神应对,若他们一起上,就算是他,也得避其锋芒。
陈禅收回看向司天医院的视线,缓缓摇头:“大势在我人间。”
“先生,据我所知,那些曾经或主动或被动远离人间的残界,并没有经历过末法时代,积攒下来的实力,人间很难赶上。他们一道降临,到时,人间修士该如何应对?”
“总不能,听凭处置,把芸芸众生当牛做马吧?”
陈禅冷笑摇头:“自然不能。”
“那……还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吗?司天之所以成立,抛开镇压神州内部威胁,还有外部的危险!现今司天最高的领导都与域外之人有勾连,司天能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吗?”
陈禅不愿谈此事。
他说大势在人间,绝非指的是修行界,修士为了更进一步,不敢说什么都做得出来,投靠势力雄厚的域外势力,十有**能干出来。
大势真正在的地方是芸芸众生,而今司天传给万民修行之法,星星之火已然燃起,待火势愈来愈旺,等那些域外残界回归人间,见到的景象就不仅仅是大半臣服的修行界了,而是实质意义上的整个人间。
古往今来,哪家哪派胆敢和偌大人间作对抗?
所以陈禅安抚夏侯穷:“你不要想太多,当下最紧要的事,照顾好自己的伤体。”
“谢谢先生关怀,我的伤慢慢养着吧,司天医院去不得了,我另找家医院。”
“夏侯家不是已经与司天结成同盟了吗?既然同盟关系,你怕司卿干什么?”
夏侯穷不情愿的说道:“在我的认知中,司卿是司卿,司天是司天,司卿兴许可以代表司天,但司天代表的是神州。”
“和司天结盟,就是让神州成为夏侯家的靠山。毕竟,管理神州的那几位大人物,绝不会坐视修行者对社会造成巨大影响,必须有一个组织进行约束、监管、惩罚,神州离不开司天,然而去可以离开司卿,这位司卿不听话,大不了换一个忠心耿耿于神州的司卿就是了。”
“舍身报国恩的修行者有的是。”
陈禅表情严肃,点点头,夏侯穷点破了一部分事。
他转瞬道:“好不容易跟先生单独在一块,不提司卿了,反正七十二口泉池即将问世,司卿算盘打的再响,最终依旧得作用于局势上,到时,一目了然。”
“请问先生您听说过京城的修行世家吗?”
陈禅颔首:“倒是有人提起过。”
“京城的那些修行世家近来正商量一件事,本来此事是不想和先生说的,我得知后都觉得惊诧不解。”
“但说无妨。”
“那些京城的修行世家打算派遣家中精锐出关进东北,似乎要寻找什么东西。”
“东北?”陈禅眉头微蹙。
夏侯穷见陈禅的样子,心知他想到了什么,直接道:“没错,我和先生想到一块去了,兴许司天坐镇东北的周玄意发现的那玩意,就是京城大族希冀寻找的目标。”
京城修行世家与神州其他地方的世家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底蕴更加深厚,绝非什么大王家、胶城钱家可比,即便夏侯穷身在的繁华江南,亦没有能跟京城世家比较的大族,甚至修行界传承数百年的大门派,与那些大族作比,好点的话能做到半斤八两。
当然,像龙虎山为首的千年宗门,又不是京城修行世家能够比的了。
“传言啊,只是传言,具体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京城现今存在的修行世家有好几家皆出了触摸到金丹境门槛的大高手!”
陈禅冷笑:“有点意思。”
“您明白的,有遍布神州的拍卖行存在,数量不知多少的灵石、天材地宝应有尽有,势力雄厚的修行世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大家伙纷纷猜测,往年拍卖行拍卖的罕世天材地宝,悉数令他们得去了。”
夏侯穷越说声音越低。
尽管偌大神州经济往南方倾斜,论历史底蕴,仍然是北方处于无可撼动的地位。
三十多年前,京城某族修行世家内斗失败,损失惨重,被排挤出了京城,唯有举族迁徙南方,大家伙都在准备看热闹,谁知那一族到了南方,瞬时成为当地修行界的领头羊,谁敢不从,连那族排行末尾的修行者也打不过。
一战天下惊。
坐山观虎斗的众人方知能在京城这座王气所钟之地占有一席之位的修行世家,厉害到了何等程度。
此事过后,神州各地的修行世家皆在铆足了劲发展,他们定下的目标,谁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算家族发展至辉煌地步了。
可惜几十年下来,只有鲁州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佟家,闯过艰难险阻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南方诸多大族,一家都没有。
夏侯穷说了那么多秘辛,摇头叹气,他给夏侯家定下的目标便为举族迁往京城,带领一票高手到泉城,和司天结盟,亦是为了这个目标服务。
又何曾想,天下波谲云诡,走了一步,下一步却不知该落子何处了。
陈禅恍然大悟:
“你让鱼嘉成为夏侯家的首席客卿,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到了现在只能和先生说实话了,正是如此,对于我而言,儿女情长早就成了过眼云烟不在乎了。鱼嘉在京城人脉广泛,不少人欠她人情,成为夏侯家的首席客卿,利远远大于弊。”
夏侯穷垂头老实巴交说道。
陈禅说道:“我愿意相信司卿没有投靠域外之人,他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大局。”
“……”
“你回司天医院去见见他吧,老是躲着不是回事。”
“先生,您因何作出此等判断?”
“管理偌大神州的人绝非庸人,甚至说他们是十几亿人中绝对的精英,他们选他当司天司卿,应该为反复商量的结果,并非脑袋一热匆匆拍板。”
夏侯穷思虑再三,“好,我回去。”
“去吧。”
陈禅不再理,折身回齐红袖的住处。
夏侯穷到司天医院时,司卿并没有走,而是和鱼嘉说着关于詹宁的往事。
谁都没有提诸葛从周说的那番话一个字。
仿佛两人皆无比信任周玄意。
夏侯穷路过病房。
司卿扭头看了眼,起身笑问:“你小子是夏侯家当代家主?”
夏侯穷犹如第一次知晓司卿到了,瞬间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鱼嘉鄙夷。
“哦呦,竟然是司卿大人,您快坐,您快坐!!我万万担不起这礼。”
他疾步走进病房,请司卿重新落座。
“哈哈……我听人说,夏侯家主有大智大勇,没想到一见面便称我为大人!”
大人二字的含义很多,现代社会称呼某人为大人,并不妥,但夏侯穷貌似没有这方面的清楚认知,嘻嘻哈哈道:“司卿大人您不是一般人,叫您一声大人,该是我等的基本礼节。毕竟谁不知,神州司天司卿为了天下平稳,殚精竭虑、事必躬亲?”
“这般大功绩,称呼一声大人依我来看,远远不够。”
司卿指着夏侯穷:“你啊,油嘴滑舌。”
“能放下跟昭天苑的恩怨,不错,是做大事的人,我比你年长,夸你几句不妨事吧?”
“不妨事!不妨事!能被司卿亲口夸赞,绝对是夏侯家的荣幸!”
夏侯穷嘿嘿笑着说道。
医务人员搬来新的椅子,司卿让其坐下。
“适才是你看望鱼嘉?”
“正是在下,我带来的人忽然发生了些急事,我去处理了处理,刚回来。”
“夏侯家的高手汇合泉城司天了吗?”
“一部分去见谢镜花了,现在正在她的手下,剩下一部分当做预备队,待七十二口泉池真正问世,再派上用场。”
“嗯,如此一来较为稳妥。”司卿颔首,“是你想出来的?”
夏侯穷看向鱼嘉:“自然是鱼院长,如鱼院长这般聪明的人,天下少有。”
客套了一番。
司卿率先说道:“多亏了你,不然诸葛从周、刘黑等四人进城,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的功劳少之又少,真正大功劳者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神秘炼气士,以及詹宁。”
夏侯穷骤然暗淡道。
詹宁于必死之地奋发一击,即便是夏侯穷,同样高看他一眼。
设身处地想想,詹宁能做到那个样子,实属不易。
“杀了詹宁的人叫做苏峮对吧?”司卿声音不大,貌似寻常谈闲话,问鱼嘉。
鱼嘉点头:“确实叫苏峮。”
“不是人间的修行者?”
“来自域外的小福地,剑法自成体系,我不如她。”
“嘿,既然是敌人便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苏峮厉害是厉害,不过是身处域外,没有受过末法时代,传承完整罢了,她若在人间,如何比的了你?”司卿淡淡道。
夏侯穷心知现在不是自己开口的时机,静静听着。
“那些神秘修行者,是不是与你们愈发熟稔了?”司卿又问。
鱼嘉扫了眼夏侯穷样子,顿了数息,颔首道:“正是。”
“既然如此,有机会我去见见他,此人和龙虎山老天师联手,打杀了两位不得了的人物,逼的一位大高手不愿意与他交手。”
作为司卿,关于李心肠、王不徽的底细他知道点眉目,两人的实力放在而今修行界亦是在顶尖那一拨里。
司卿不给鱼嘉回复的机会,迅速说道:“何燕、何徊两位真修大妖老实吗?”
“老实,他们当下真心实意与人族站在一块。”
“好事啊,两位真修大妖委实难得,但……他们的道心乱了,恐怕再往上进一步难之有难,既然投身司天,司天绝不会委屈了他们,之后想要什么,能给的通通给,不能给的,大家商量商量。”
鱼嘉垂首道:“是,司卿仁义。”
“嘿,非仁义的事,人家愿意为人族做点实事,咱们总不能小家子气,我最瞧不起的便是小家子气。你说是不是夏侯家主?”
夏侯穷连忙应声:“是,是,是,司卿说得对。”
“所以,夏侯家的玉如意何时让司天用上一用?”司卿淡淡笑着问道。
夏侯穷忽觉时光静止,欲言又止,强迫自己说道:“司天何时何刻想用玉如意,尽管差人来拿就是了。”
“玉如意是不是在你这里?”司卿又问。
鱼嘉渐渐睁大眼睛。
夏侯家的玉如意堪称半步金丹的法宝。
相传传承八百年,为古之金丹境大高手费尽千辛万苦才炼制出来的,经过末法时代,夏侯家的祖上在一处古董摊子挑选,灵气复苏玉如意展现神异,成为夏侯家的镇族之宝。
夏侯家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数次灭族之虞,皆靠玉如意渡过去。
就算夏侯穷当年与人大战,照旧拿玉如意压灭了敌手,只是当时他没有将玉如意展现于众,瞒天过海混过去了,旁人还以为是夏侯穷隐瞒真正实力。
夏侯穷张口艰难说道:“正是,出家时,我顺便把玉如意带出来了。”
在司卿面前撒谎没用,不如老实巴交说实话。
“玉如意好啊,七十二口泉池问世,还得靠你的玉如意帮一把。当然,我不用,你用就行了。”
“另外,我也知晓,你们夏侯家所修的功
法俱都出自玉如意,司天不会夺人所爱的。”
“感谢司卿的推己及人。”
“哈哈……推己及人,你呀,总是整些成语。”
“在下才疏学浅,找不到形容司卿的好成语,让您见笑了。”
“得了,得了,你身上也有伤,别硬撑着了,回病房躺着修养吧。”
“是。”
夏侯穷起身走向病房门口。
“对了,那位神秘炼气士来过此地?”司卿忽然扭头问道。
夏侯穷身子顿也未顿,转身恭敬说道:“那人修为通玄,晚辈不知。”
司卿又看向鱼嘉,“你呢?”
“来过,他来看望我,我和他之间有一段师徒之实。”
“他与我比,谁的修为更强一些?你们并肩作战过,应当猜测少许。”司卿问。
鱼嘉紧闭双唇,不言不语。
夏侯穷恭敬道:“晚辈眼拙,晚辈看是那人的修为道行高一点。”
“这样啊。”司卿不断点头,“你走吧。”
得了命令,夏侯穷这才出了病房。
他可以清晰感知到,司卿体内大有古怪,既有功法的原因,还有另外探查不出的因素。
医务人员路过,关上门。
鱼嘉忽觉冷了几度,身体有些哆嗦。
司卿沉默想着心事,直等到有人为他端上热水,他才惊醒,旋即对鱼嘉说:“你在这儿好好养伤,我有事去做。”
“是。”鱼嘉想起身送一送司卿。
“哎!不要起身,躺着就行,咱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礼节。”
说完,留下一缕奇怪的笑,司卿缓缓踱步出了病房。
鱼嘉思绪繁多,猜不透司卿心底想着什么。
而夏侯穷惊出了一身冷汗,适才他分明察觉到司卿溢出了一丝杀气。
……
没了半条命的老天师装作没事人一般,抓紧时间传授张翠花传承。
外面有人敲门。
张翠花看向房门。
老天师和蔼可亲的笑问:“感受到什么了没有?”
张翠花沉吟道:“好像……好像是一团燃烧到顶点的火。”
“对喽,俗话说盛极而衰,他再这样下去,迟早危及自身。”
老天师对这位不守承诺的老友,并没有多少客气,与张翠花说让她留在房间感悟经义,他去见一位老东西,就走了。
寒风萧瑟。
过完春节,就算大踏步进入春季了,但今天的春季格外的冷。
老天师不等老友说话,开口道:“我还以为不会见面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司卿叹气道。
“怎么了?你身上的杀气太重。”老天师嫌弃道。
司卿望着泉城:“我要杀一个人。”
“谁?”
“不是人间的人。”
“男人?”
“女人,一直用男人的样貌骗我。”
“既然是域外之人,杀就杀了,只是,你的命怎么办?”老天师无动于衷的问道。
司卿伸展双臂,学着年轻时那般,跳了跳:“来泉城之前,上面的人就确定好下一任司卿人选了,我自身无所谓。”
“何时杀那人?”
“越快越好。”
“什么时候有了杀意?”
“就在刚才我见过她一面,真真假假说了一些话,后来去见了鱼嘉,鱼嘉和夏侯穷皆认为谢镜花的师傅比我强,我才起了杀意。”
老天师叹气道:“你是要将收官交给他。”
“是的,他已经背负太多了,虽然我想杀的人反复说不会插手,但我信不过她,信不过就将她杀了,反正迟早是个祸害。对了,就是她鼓动一部分人,令苏峮试探泉城。”
“苏峮……”
司卿眉头深锁:“有些事我一直不愿说。或者说,这些事上面的大人物早就知道了,但是没办法,敌强我弱,唯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行事,暗中积蓄力量,期待以后稍加制衡,不使他们太为所欲为。”
“天师,西北的事你该知道吧?沙漠里都有古之凶兽了,你不会认为域外修行者不会派遣大高手潜伏在人间?!他们早来了,以前你问我,我如同挤牙膏一般说一点,唉,怪我,早与你说,就不会面临眼下这幅做什么都是错的局面了。”
“他们……他们早已于人间勾连成铁板一块的组织,莫说是龙虎山了,即便司天也不敢当面撞上他们的强大组织。”
老天师为之一噎,“你到泉城并非为了七十二口泉池,而是为了域外之人?”
“正是,有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大高手在,泉城实际上表面风雨飘摇,其实随着泉池问世,就会毕其功于一役。”
“我能做什么?”天师问。
“你我的诺言,别忘了。”
早前两人心声交流,老天师答应临死前去崂山杀一位本该坐化的老不死的。
司卿愁容渐显,谁也不知压在他肩膀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他们在等机会,等一个不在乎大道刑罚把人间大一些的修行势力扫除一空的机会,以便迎接远离人间的洞天福地回归成为人间主角,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老天师怔住。
司卿扭头看向他:“没错,彼时龙虎山就是第一个被清除的势力,龙虎山再源远流长,与人家比起来,仍然微不足道。”
老天师望着春寒料峭的天地,“人间成了火药桶。”
“一定要阻止他们肆无忌惮的引爆。”司卿斩钉截铁。
老天师笑了,笑声愈来愈大:“这下好了,你我共赴黄泉,路上有说话的人了。不过,你来找我究竟想说什么?难道只为了说这点迟早天下皆知的破事?”
“张宗敬的底细你知道吗?”司卿问。
笑声戛然而止,天师面无表情,“知道一点。”
“可知当年将章璇玑押回龙虎山的天师并没有死?”
“……”
老天师目眦欲裂。
“司天只知道这一点,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司卿说完,飘然离去。
他要去见陈禅,然后从容赴死。
呆在原地的老天师,顿时将以往许多事串在一块了。
他知晓张宗敬重要,万万想不到会重要到这般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