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梁侯府。
“主公,荣灿受主公厚恩,如今却投降杨羡,罪不可恕。”
“主公,我等若是不严惩叛军的家眷,如何服众?”
........
府中嘈扰,桓武心中没有愤怒,却只觉得吵闹不堪。
蜀国的消息传来,本是梁军精锐的两支重甲投降了杨羡,掀起了轩然大波。
桓武纵横天下,二十年来一共积攒了五万重甲。
重甲与寻常部队不同,以两千五百人为建制,四支为一军,披坚执锐,战力高深。
大周帝国还未崩溃时,重甲还有一个名称,御林军!
御林军拱卫神都,只听天子号令。
各地诸侯不得私蓄重甲,违者族灭!
这条血淋淋的规则,乃是天子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也是为了防止地方诸侯势力过大,而从侧面也印证了重甲的战力。
六百年前,大周帝国与草原蛮族战到最后,十万御林军奉命北上,重甲之姿,横扫草原,百万蛮族竟不能挡,那偌大的蛮族帝国因此崩灭。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御林军的战力是在不断起伏的。可就算如此,御林军也是拱卫夏氏的最为关键的一道防线。
直到承天道教首袁诚起事,朝廷下令平叛,十万御林军尽灭其手。承天道教徒逼近神都,百官震恐,才有后来杨慈与袁诚之争。
杨慈平定了承天道,可十万御林军的战没,也埋下了之后神都兵力空虚,诸侯相伐的祸根。
这五万重甲是桓氏的亲信,只听从桓武的调遣。在一众桓氏亲贵看来,这是他们将来代周的根本,也是他们的脸面所在。
这两支重甲可以逃,可以死,但绝不能投降,更不能投降杨羡!
所以在这侯府之中,叫嚷着要惩戒叛军家眷都以桓氏亲贵为主,而一些与荣灿相识的外姓将领大多都不曾声张。
军法严苛,叛逃者牵连族人,一众桓氏亲贵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很合理。
“你们如何看?”
不管桓氏亲贵如何叫嚷,可最终拿主意的都是桓武。可桓武却是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措施,反而将目光看向了他的几个儿子。
桓玢死后,梁侯的继承人便要在他们几个中挑选。而最有可能的,便是桓磬、桓珩与桓这三人。
“回禀父侯,儿臣以为该罚。为人臣者不能死节也就罢了,却又怎么能够投降我们的大敌杨羡?”
桓的话语得到了在场一众桓氏亲贵的认同,心中纷纷点头。
“儿臣也以为该罚!”
“儿臣也以为该罚!”
......
桓武的一个个儿子都站了出来,发表了他们的意见,都是一样的声音。
倒是年龄最长的桓磬,却是最后一个出声。
“儿臣以为荣灿降蜀,并非不忠,而是时势所迫,不该重罚。”
桓武心中一笑,他的几个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他们为了争取桓氏族中耆老的支持,这些日子使尽了手段,如今自然不会忤逆众人。而桓磬则比桓他们想得更远,想要建立仁厚之名。
果然,听了桓磬的话,一干外姓的将领都有所触动。
“荣灿忠义,我军周南一败,蜀军俘虏的我军士兵大多投降了。可他带着数千残兵,遁入巴地,誓不降蜀。直到荣灿老母被杨羡所俘,他不得已才投降。说来是我有负荣灿,而非荣灿负我。”
一众桓氏亲贵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一向杀伐果断的桓武为何如今仁慈起来了?
而在这一众梁侯属臣之中,唯有孟清没有一丝的表情,恭立在那里,心有所思。
桓武看在眼里,却是心中一笑。
“惩戒叛军家眷之事,就不用再说了。都下去吧,孟清留下。”
“臣等遵命!”
众人退去,桓磬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孟清,那眼神有些复杂。
“孟清可是在奇怪我为什么要放了那叛军的家眷?”
“臣不敢隐瞒,臣刚才是在想此事。”
桓武一笑,招了招手,让孟清走至近前,便如一个在做恶作剧的小老头,轻声说道:“那两支重甲兵士皆非蜀人,此刻降蜀,我若是杀了他们的家眷,不是更加坚定了他们叛离之心,让他们死心塌地跟随杨羡么?”
孟清脸色一变,身体向后退了几步,躬身而道:“主公英明!”
桓武拉家常般问道:“宗石以为我的几个儿子之中,谁最有出息?”
孟清一愣,心中惊恐。这种问题怎么能够轻易回答,简直就是送命题啊!
“诸位公子皆是人中俊杰,亦是栋梁之才,都有出息。”
桓武一笑,挥了挥手,似乎有些开心,不过却不是因为孟清的答案。
“宗石真是滑头啊!”桓武摆了摆他的袖子,坐直了身体,“当年杨羡连楚进攻南阳,我收复宛城之后,让你与桓磬一起去驱赶流民。当时桓磬便向宗石抱怨,说怀疑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宗石虽然没有回应,可之后桓磬多方拉拢。在玢儿死后,他更是对宗石礼遇有加,可宗石却始终不远不近。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宗石对这个我这个儿子是如何看的?”
桓武的语气很是平常,便像是老人家在询问和自己儿子相识的晚辈一般。
可问题是,桓武不是普通的老人家,而他的儿子更有可能是将来梁国的主人。
最让孟清惊怖的是,他记得桓磬当时说这话时,只要他们两个人在场啊!
桓武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桓武对自己的儿子,也都是一直在监视着的么?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那么对待他们这些外臣呢?
如此心计,让孟清整个人都变得冰冷,仿佛掉入了深渊一般,心脏都几乎在颤栗。
孟清勉强稳住了心神,拱手而道:“国事艰难,二公子怀有大才,便如锥处囊中,迟早会显现出来。”
“宗石倒是总算说了一句实话。”桓武轻声一笑,看向了孟清,“只是以宗石之才,却胜桓磬十倍啊!”
“主公!”孟清跪了下来,以头叩地,“臣万不敢当主公此誉。”
为人臣者,怎么可以与君比肩?哪怕只是未来梁侯的候选。
“宗石何必如此?去吧!”
“遵命!”
孟清站了起来,想要保持风度,可是经过门槛的时候,还是身体微倾,腿一麻,差点跌倒。
孟清是真的吓着了。
桓武看在眼里,脸上始终留有微微笑容,莹莹眸光便如深不见底寒潭水波,幽深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