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
一股大约六百人的蜀军通过了成纪郡的关防,进入了凉州,秦远最终还是没有拦下来。
当秦远带着人前往追赶的时候,只看见秦铁一副笑嘻嘻的脸庞,除此之外,片影也无。无奈,秦远只能当日启程,赶了八、九百里的路,前往武威将这件事情通禀朱梓。
武威是凉州最大的城池,规模仅次于雍州的镐京和益州的弦城。凉州大部分的粮食、军备和物资都集中在武威城中。又由于凉州的商贸往来频繁,这座城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满了活力。
当秦远见到朱梓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粗陶茶杯在喝茶,在庭院里欣赏风景,样子十分闲适。
朱梓还未掌握凉州前,秦远便已经跟随在了他的身边。这些年来与朱梓并肩作战,经历过的生死之战秦远早已经数不清了。
这么多年了,秦远见过各种各样状态的朱梓,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悠闲的。
朱梓见到秦远过来,笑了一声。
“多大点事情,也值得你亲自跑过来一趟?”
朱梓似乎早已经知道了秦远的来意,拿起了一旁冒着咕咚咕咚热气的铁壶,给秦远也倒了一杯茶。
“主公,您都知道了?”
“杨羡的六百蜀军过成纪的时候,蜀军的通报已经送上了我的案桌了。”
秦远坐在了朱梓的身旁,瞧对方的样子,朱梓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有些高兴。
秦远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杨羡的六百蜀军一路向北,顺利的通过了十几个军头的辖地,一直朝着北方而去。
杨羡要做什么,秦远并不知道。不过六百兵马,虽然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可是蜀军这股在凉州来去无阻的势头,任哪个君主都不会喜欢的。
“杨羡打消了桓武一统天下的雄心,对于我等来说是好事。”朱梓泯了一口茶,轻轻呼了一口气,“梁军在周南大败,桓武定下了休养生息的决策。前些日子,桓武任命了新任的尚书令羊检,可同时又定下了新建骑军的决定。”
“骑军么?”秦远失笑,话语之中带着一丝不屑,“桓武还没有吃到苦头么?”
“这个羊检可不是常人啊!他是杨慈的兄弟。”
“什么?”
秦远脸上带着一丝诧异,心中的惊讶却远远超过脸上。对于其中的纠葛,秦远不知道,似乎朱梓知道的也不太清楚。
“其中牵扯难清,怕也只有桓武与羊检等当事人清楚。”
“桓武居然会信任杨慈的兄弟么?”
“桓武的肚量在靳秀之事上已经可以知晓了。”
当年靳信从梁军叛逃,靳秀的死因也遍传天下,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非是黑军不义,而是主君不仁。黑军虽然叛亡,但天下之人对其指摘却很少,相反同情的倒是很多。
“那是为什么?”
秦远悄然问道,这个答案朱梓似乎已经知道了。
“桓武希望羊检来帮他训练那支骑军。”
“羊检有这个能力么?”
“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我不知道。不过从杨羡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急眼了。近来蜀军异动频繁,在做着相应的准备。”
秦远是当世少有的几位顶尖的骑军将领。他略一思索,便依稀摸索出了梁军建立骑军的脉络,找到了几个可行的方案。在几个方案之中,秦远找到了最接近的那一个。
“难道说梁军盯上了河湟之地?”
朱梓点了点头,说道:“杨羡似乎也看出了梁军的计划,这六百蜀兵便是前往河湟之地。”
“就凭这六百人,拦得住么?”
蜀军要前往河湟之地,除了绕道凉州之外别无办法。可是梁军不同,有着雍州支撑,供给十数万大军北上作战亦是易事。
“杨羡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而这也只是梁蜀之间的争端的开始而已。”
天下有识之士都清楚,这将是一场波及整个天下的大战,或许会影响未来十数乃至数十年天下的走向。而对于各地的诸侯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自从当年陈士死后,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梁军的兵锋。梁军纵横天下久矣,却在蜀国尝到了无比惨痛的滋味。当梁蜀之间剑拔弩张,那么朱梓这帮诸侯便可以松一口气,甚至渔翁得利。
凉州军与蜀国是盟友,而且是明面上的,但这并不妨碍朱梓与桓武互市。同样,凉州与梁国之间的关系,也不妨碍朱梓为杨羡提供便利,让他派兵北上。说到底,朱梓坐看桓武与杨羡相争,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才是朱梓此刻能够悠闲喝茶的原因。
“杨纯坐镇南中,蜀军厉兵秣马。羊检亲入镐京,梁军剑指河湟。杨羡此时派了六百余卒北上,显然不想要让桓武这么顺顺利利地建立骑兵。”
朱梓瞥了一眼身旁的秦远,又收回了目光。还有一件事情朱梓没有说,正因为梁蜀之间紧张的关系,凉州才能够在夹缝之中喘息。
凉州处在梁蜀之间,便如一狼伺二虎。要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将凉州军也变成一只猛虎。
朱梓手掌凉州已经十数年,却一直腾不开手脚。现在,随着蛮兽潮的危险下降,荒域的开通,凉州军的财力将会大福上涨,最为重要的是,梁蜀之间即将到来的大战给了朱梓机会。
趁此时机,朱梓可以着手整治凉州内部一干军头,加强凉州军的凝聚力与战力。
秦远一直以为朱梓是因为杨羡的事情而开始疏远他,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秦远是什么样的人,朱梓很清楚。纵然秦风那几个小子投降了杨羡,然而秦远却不会背叛他。
可是朱梓纵然是一位横扫千军的绝世之将,也是手掌凉州的一方诸侯。
有些时候,这两者之间是相互矛盾的。
作为一名大将,朱梓可以挥洒热血,纵横战场,豪气干云。可是作为一名诸侯,他必须学会变得冷血,变得斤斤计较,变得眼中只有利益得失。
朱梓需要在桓武、杨羡这两位绝世枭雄手下学会生存,也需要花费精力与一众宵小打交道,尽管朱梓打心里厌恶那一干军头。
朱梓清楚,在未来一系列的整治之中,他与这位相伴多年的老友的友谊或许会是挡在他面前最大的阻碍。朱梓也清楚,将统治凉州的基石建立在秦远的忠心上,是无比脆弱的。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自从主公入凉州以来,有二十年了吧!”
“已经这么久了么?真是白云苍狗啊!”
朱梓手中握着的茶杯上传来了微微的暖意,一股疲惫感兀地袭上了心头。他抬头看向了天空,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