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吴宫。
吴主战殁,一城皆白。偌大的殿宇之中,棺椁陈列着侯深的尸体。
围石滩一战,莫都趁着侯深败退之际,围杀吴军的残兵。吴主难以力敌,最终兵败,而侯深的头颅更是被莫都斩下。
侯深的六个子女站在这空荡的大殿之中,而在殿外,则有吴国的群臣。
侯深的长子侯陶站在最前面,抚摸着侯深的棺椁,脸上欲哭无泪。
“这到底算什么?”
这场战役十分可笑,可笑到让他们连报仇的目标都找不到。莫都围杀了吴军,可随后又被赵宫的飞廉军袭杀。莫都更是被押解到了神都,桓武当着满朝公卿、神都百姓以及梁军将士的面,将之斩杀。
莫都的鲜血映红了神都皇宫广阳门前的广场,也让这些日子浮躁的神都变得在此宁静。
吴、楚、蜀三国的水军就在刚刚刚讨伐了莫都的小舅子海王舒,而吴国的水军更是在东海之上与莫都数次为难。
莫都视吴国为大患,视侯深为大敌,这一点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莫都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吴军败退的路径,又早早在围石滩设伏?
若非如此,侯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真相是什么?随着莫都身死,他身边的亲信被赵宫斩尽杀绝,已经不得而知。
可这一切都与梁军,与桓武脱不了关系。
可笑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桓武派遣使者送回了侯深的尸身,更以朝廷的名义,嘉勉了对与东海异族力战至死的吴军将士。
这是奚落,也是在告诫。桓武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要安分一点。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桓武乃是杀死侯深的幕后元凶,可是明面上,他仍然是清除异族之患,不计前嫌,为吴主兴兵雪恨的恩人。
哈!好一个恩人!
侯深的六个子女,不得不在吴国群臣的面前,接受了那份来自神都的天子圣旨,叩头谢恩。
何等屈辱?可又无可奈何!
侯深的死,吴国精锐大损,导致了吴国境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已经无法承担再与梁军为敌的后果,便只能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态,在桓武的使者面前表达了他们的恭顺。
“大哥,如今国事艰难,群臣异动。你还是尽早继承国主之位,安定吴国社稷。”
侯权站了出来,拱手而道。
与楚侯蔡通一旦病重的假消息传出去,蔡通的两个儿子便剑拔弩张不同。吴国境内,侯深的六个子女异常团结。
“我知道。可是如今忠于我们侯氏的军队大损,大部分的兵力又都部署在了大河沿岸,应对梁军。要应付国内异动的势力已经勉强,如果这个时候,蜀楚趁火打劫,我们该怎么办?”
大江以南的三国之中,吴国国力最弱。而能够陆战的兵力都跟随侯深,大部分损失在了徐州。
“蔡通的五万精锐被桓武坑杀,他此刻忙着扑火,应该没有能力再对我吴国做什么。至于杨羡......”
说到这里,侯权的心中也有忐忑。与吴楚两国的军力大部分偏斜水军不同,蜀国的步军可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够在陆战中与梁军正面野战甚至战胜梁军的军队。
蜀国又在吴楚两国上游,有顺江东流之势。虽说杨羡的长策、黑两军在周南一战之中同样是损失惨重,可此时在江州仍然有五万折冲军。
杨羡若是真不管不顾,倾力东向,蔡通能不能挡住,还真不好说。若是楚国完了,吴国的灭亡只是迟早的问题。
侯深一众子女沉默不言,却见水军大将程信在殿外等候,便立刻让他进了殿宇。
“怎么样了?”
侯陶转过身来,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握着迎面而来的程信的手,问道。
“接到了消息,蔡通向蜀国进贡了十艘大型战舰,作为蜀王夏宫涅接位皇储的礼物。”
侯陶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当着程信的面,他不能露出太多的忧虑。
“这么说来,杨羡是没有进攻楚国的打算了!”
侯陶并无怀疑蔡通的能力。十艘大型战舰,相当于楚国交州的水军一半家当了。若是蔡通察觉了杨羡攻楚之意,是绝对不可能如此资敌的。
侯权却是如有所思,随后向前一步,走到了侯陶身前,拱手而道。
“大哥,蔡通送了十艘,那我等便送十五艘,作为庆贺蜀王继位皇储的贺礼。”
侯陶面色一变,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侯权为什么突然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
“权弟,算上在建的,我国一共才十八艘对付海族的大型战舰。给了杨羡十五艘,那我军数年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侯陶有些不舍,在他看来,既然杨羡没有对付楚国的打算,那么吴国自然也没有了问题。
“大哥,我们不给,杨羡就不会来抢了么?”
“他敢!”
侯权最小的妹妹侯月姬听了侯权的话,幼嫩的脸上鼓鼓的,很是不服气。
侯权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桓武不过边患,蔡通更是癣疥,而杨羡却有能力要了我们的命。蔡通还有力量与杨羡对抗,可我们确是乏力得很。”
“权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羡需要的是吴国,并不是我们侯氏。父侯战死之后,我国内部诸臣之中异动频繁。有的想投桓武,有的想要结蔡通,还有的看中了杨羡。桓武若要过江,有心无力。蔡通刚损大军,百事缠身。只有杨羡有这个能力,将一支万人部队在这个危险的时候送到我国海岸。大哥别忘了,当初父侯是怎么夺了严氏的基业的?”
侯陶面色凝重,当初侯深便是带着一支万人的部队,陈兵在了姑苏城外。而如今效忠于吴国的一干重臣甚至没有抵抗,便抛弃了严氏之君,大开城门,恭迎新君。
这也是侯深以军治国,从来不信任这些本土世家出身的官员的原因。侯深需要这些世家大族的官员来治理地方,可同时也防着他们。
看着一众面色深沉的兄弟姐妹,侯权又加了一句。
“若是我国内部的那些世家在这个时候与杨羡里应外合,我们防不胜防。”
“可若是我们送了十五艘战舰,杨羡依然不肯罢休怎么办?”
“我们承认夏宫涅皇储的地位,表达了恭顺之意,送去了厚礼,杨羡便是再在这吴地选择了一个傀儡,也不见得能够比我们做得更好,相反还会造成相当大的动乱。毕竟,他还需要吴国去抵御梁军。让桓武得了扬州,可不是杨羡愿意看到的。”
“那...就这样吧!”
侯陶闭上了眼睛,嘴唇干涩,心中屈辱,无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