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立地的硕大红莲,被吸入元荷眼眸之中的这个过程,玄妙难言。
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眼前一花,那株莲花就已经凭空消失。
只不过,刚才被莲花根系的那些深红物质填满的峡谷,依旧存在。
数百里的深谷,从外面看,几乎是被填充成了平地,源源不断的深红色,正从其中踊跃而出,向着荒原上更远的地方,铺展过去。
所过之处,原本的土壤,石块,植被,都发生了最根本的变化。
地面变得如同荷叶般,再无任何肉眼可见的缝隙,反而布满了清晰的脉络,形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整体,而石块则像是覆盖上了粗糙的植物表皮,从表面生出许多菌斑,又垂落成藤蔓,与大地相连。
元荷挥袖之间发出的招式,更加速了这个过程。
太微垣,乃三垣之上垣,天廷微序,五统三立,法式成章。
太微诛神这一招,初展之时,不过是一圈浅淡的光芒,推移而去,但就在一眨眼之后,淡淡的光波,已化作浑浑茫茫的深红巨浪。
地面如波涛滚动,城墙起伏,动静之大,仿佛把这片荒原变成了暴风之中的海面。
而在这片荒原范围之内的所有空气,也全被怒涛一般的罡力充斥,泛出无数云涛浪卷的红色图景,呼啸如雷,倾压而来。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好像再没有一处逃得过这怒浪的覆盖,自然万物都在这样的力量面前,被挤压退缩,变得黯淡无光。
方云汉从空中坠落下来,恰好处在这个攻击的最前方。
他手上摩诃无量的一招,尚未散去,先天之气,从四肢百骸之中透发出来,模拟出了浩瀚无垠的双星气旋。
两颗星辰幻影,就像是螺旋攀升的两尾神龙,在他双臂一引之下,对着前方的深红怒浪轰击过去。
两股磅礴的力量撞在一起。
遍及天上地下的深红色怒浪,似乎都整体的向内凹陷了一下。
但是那摩诃无量的元气,也被震荡回来,化作一种反作用力。
修成先天真境之后,方云汉刚才与白毛怪战斗的过程之中,也是一个不断适应自己的过程,发掘出了先天之气更多的特性。
其中就有一个特性,是不会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
先天地而生的元气,无始无终,无前无后。
任何一种反作用力,对现在的方云汉来说,都只不过是一种顺其自然、行云流水的补充。
他的行动,不会因此而有半点迟缓,甚至反而会更加快速,更加有力。
所有,纵然那个白毛怪物的肢体力量,如同时时刻刻在搬山砸落,却也没有能够让他出现明显的退却。
代表摩诃无量的双星影像,溃散倒冲而回,方云汉身体半步不停,以胸膛尽纳倒冲之元气,抬手便是一招先天神火。
灭世烈焰,势如破竹的轰入怒浪之中,与隐藏在深红怒浪之下的那一圈淡淡红光,发生接触。
嗡!
方云汉的身子骤然浮空而起。
他现在的身体,分明并非血肉之躯,却好像重新感受到了**凡胎才有的五脏六腑、经脉和穴位。
更奇妙的是,就在他脑海里诞生这个感觉的瞬间,他所有的穴位、经脉,腑脏之间,都各自生成一尊小小的神灵。
劳宫,百会,气海,风府,风池,玉枕,列缺,商府,商丘,神门,神庭,神封,云门,鱼际……
心,肝,脾,肺,肾……
那些小小的神灵,是精神之凝结,元气之汇聚,每一尊神灵,看起来是大同小异,但却都包含着与其所在位置相关的特性。
原本浑元如一,念动而身至的方云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个时候完全化作了一尊微观的天庭。
众神各司其职,安坐其中,虽然体型都不大,却有一种总司三界六道,岿然不动的威严。
浮空不动的这具躯体,各处隐隐透发神光,所展露出来的那种强盛与尊贵,甚至使人觉得,比之前他自己练就先天之气的时候,还要锋芒毕露,煊赫明明。
然而这种变化,却不是按照方云汉自己的本意所达成。
这个身体浮空的一瞬,他已闭口叱喝,从心灵中迸发雷火交加,要倾尽全力将刚刚诞生出来的所有神灵,一举磨灭。
但那一圈淡淡的红光,已经在这个时候轰在他腰腹之间。
方云汉浑身巨震,倒飞出去。
不过那席卷天地的怒浪,被他这样一挡,也顿了一顿,当场分裂成三叠狂浪飞出。
一叠贴地而行,涌向风吹休。
一叠凌空虚挂,如同长虹经天,轰向断崖上的水月等人。
一叠冲上云霄,搅动那紫青祥瑞之气,滚滚荡荡似乎一气贯穿,流入了天穹尽头,一处不知名的空间之中。
风吹休长袖一卷,紧缠于手臂之上,翻手以手背砸下。
怒浪尽碎,手背触上一圈红光。
四肢百骸,千穴内脏,各有神灵于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凝结滋生。
然而,正在同时,风吹休修雅颀长的身体之内,裂谷,高峰,雷暴,云涡等等十种景象,刹那闪烁而过。
如有上古时代的十大绝地,藏在他这样一具平凡的身体之内,险恶更胜于无底深渊的气机,将诸多微小神明撕裂吞没,一分为十,凶残至极。
未曾平复的气机越拔越高,浅淡低吟的声调,将一缕意念,远远的送到万里之外的北极。
“浮云——”
天地极限的意念,可以比光更快,念出的同一时间,就会被愿意听的人所接收到。
冰天雪地下,北极磁窍中。
浮云道人站立在繁复无穷的阵图中央。
密密麻麻的阵纹,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了最佳。
偌大的地下空间,现在恐怕,已经找不到一个足以放下鲤鱼的空白地带。
但是如此复杂多变的纹理,在彻底完成之后,反而不会使人觉得累赘眼花,只剩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宏大观感。
带着这样的感觉再去看的话,那些图案全都变得抽象、写意,潦草到似乎让人可以一笔画成。
当风吹休的意念传递至此,浮云道人只是懒懒的抬了下眼睛。
不同于往日习惯性的颓废,孤身布下五行绝灵大阵后,真的能直接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到浓浓的疲惫。
模模糊糊的低骂了一声,浮云道人负在身后的右手抬起。
五指一屈一弹,指尖各自破开一个豁口,五滴鲜血飞去。
阵纹亮起,借着这些精血的媒介,浮云的根基元气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推动阵法的运转。
“长夜未央,五行绝灵……”
五行绝灵大阵,顾名思义,是一种禁锢灵气运转,或者说是对一片范围内的天地规律,做出了压抑的效果。
若身处于其中,哪怕是寻常天地之桥境界的强者,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战力削减近半,都是第四境以下的,落入这个大阵之中,就连**力量都会被压制。
但是得到阵法主持者许可的人,就可以不受影响。
上古之时,因为那个疯狂的要把所有陆地连成一体的计划,魔宗六脉,被正道兴师讨伐,元荷只略微出手牵制桃李和水月,真正负责挡住了正道主力的,正是这座大阵。
也是在那一天,风吹休打死了师父,踏入天地极限,救下了大阵破灭时的浮云,保住了四时千山一脉的山门,才有了这个所谓的人情。
但是,浮云此刻启动的,并非是五行绝灵大阵。
就如当时风吹休所说,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北极磁窍之中,是把阵法顺着布了一遍,又反过来布了一遍。
反过来的阵图,自然是覆盖在最表层了,所以他此刻先行启动的,是反五行绝灵大阵。
“天河变迁,山海移行。”
“空虚万物,反看古今。”
阵辞念完的一瞬间,北极冰雪世界的上空,云气尽绝。
深沉的冰层之下,寒冷的洋流开始运转。
天地四季的气候流变,世界运行的规律没有被抑制,而是在加速。
不过这样的异变,并没有真正冲出北极。
似乎所有的变化,加速之后的世界规律,被某一种更强大的意志所接收,直接转移到了该去的位置。
浮云脸色愈显苍白,却一眨不眨的看着穹顶上的那个小孔,透过小孔望见天空,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是……天意!”
北极磁窍,是大地之心。
在此处运转反五行绝灵大阵,等同于给整个天地加了一剂强心药。
骤然强心的药物,对身体自然有一定的损害,思维缓慢的天意,绝不会主动去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是当事情已经发生,天意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将真正的力量施加于何处。
………………
西大陆外。
紫青祥瑞之气所化的云空,骤然一阵紧收,将庞大的深红色天空,压迫收缩了不少。
大陆边缘,约有上百里宽的一圈地带,已经不在深红天空的笼罩之下。
而风吹休他们的战场,却正好就在这一片范围之中。
深红色的怒浪,一扫而空。
但元荷的身体,在这样祥瑞明亮的天光之下,没有半分避忌。
天色变化的时候,他正好在向着风吹休出手。
周天十法令与深劫终章的交锋,凝缩在咫尺之间,四肢之内。
风吹休的手掌,带着暗藏五金撕裂地表的昆谷之力,拥有着斩山为榻的绝锐,在迅影千变的身姿交错之后,从侧面斩向元荷的脖劲。
但在他的手掌触碰到之前,元荷的手就已经按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砸向地面。
七杀教主的后脑砸在地上,深红色的大地,轰鸣着龟裂开来。
“布局吗?但就算再教我削弱一倍,你们就能赢了吗?”
天空中的瑞气缠绕,但何等祥瑞的光芒,靠近了元荷所在的地方,都会扭曲起来。
“如果你这样就能成功的话,桃李老道他们,又怎么会死呢?”
风吹休的手,与地接触。
一点苍莽的棕绿色在深红之上渲染开来,硕大的树根与藤蔓,仿佛千百条桀骜不驯,粗壮无比的蛟龙,破地而出,疯狂生长。
比创功者还要粗暴,还要符合蛮荒世界之真谛的《万载龙函真经》,将元荷撞上半空。
风吹休在比他身体粗壮千百倍的树丛之间,抬眼望去。
“消磨八千年之后还有这样的力量,真是强大,在武道上的进展,祖师果然从来都是走的最早的那一批人。”
“可恨的是,无论是上古强制众生的那个计划,还是如今要所有人都跪下的这个想法。”
“全都无聊到令人想哭啊。”
元荷凌空按掌,所有的树根藤蔓全都化为粉末。
两道身影再次交错,又是极其短暂的对攻之后,风吹休的腰间便被一拳劈中。
那只拳头五指一弹,化而为爪,扯住末法天衣,将风吹休整个人投掷出去。
两人即将分开的刹那,风吹休的手掌一收。
五行元气凝结成硕大的灵珠,将两个人都封存在其中。
整个灵珠的内部都是压缩成实质的刀气,每一条刀气的体积,在这一刻看过去,都要比尘埃还细小,但却无一不是具备着惊艳绝伦的斩杀之意。
灵珠坠地,兀然开裂。
元荷单掌推着风吹休,面上的神色,分毫未改,向前推行一段距离,微尘刀气爆发出强烈无比的攻击。
那每一次微弱如萤火虫的闪光,都意味着可以穿透一座山丘的贯击。
但是落在魔宗祖师的身上,真的就像是萤火虫的光点一样,只能成为依附在他长袍之上、攀附在他长发之间的点缀。
他所运动的这个方向,无论敌我,还有一些不少人的存在。
但不论这些人本身是想要参战,还是想要观战,当这两个人向这个方向运行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被排斥出去。
哪怕是左哭江这个开战到现在都没受伤的幸运儿,竟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定点,重重地砸入了远方的海面上。
这股横推世间的大势之中,只有方云汉折身而回。
也在这一刻,风吹休终于被元荷甩射出去。
天地极限的强者身躯,可以支撑刹那间飙升到近百倍音速的恐怖速度。
灰蓝色的影子,如果无人阻碍的话,会在这一刻击穿断崖,劈入海洋,深入到海底,贯穿地脉。
但是在这个轨迹上,元荷所选择的攻击目标,只是一个看起来弱质芊芊的佛门女修。
水月手掌一松,将公孙仪人化光送远。
她面对那百倍音速以上,还在不断加速的灰蓝影子,眼神仍然可以清晰的将周边更多琐碎事物,也纳入考量的范围。
比如在灰蓝影像的后方,方云汉再度与元荷接触,两招一闪烁,便被元荷拍入地下。
灰蓝色的影子,在即将撞上水月的前一刻,骤然分剥。
风吹休闪身绕落,化解掉所有的冲势,从水月的右侧,滑退至崖边。
末法天衣则裹挟着所有的动能,被水月一指挑中。
浮空的元荷神宁气合,一掌虚抓。
这场战斗在思维能够跟得上的人感应之中,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交锋,但在元荷自己的步调之中,也不过就是向前走了几步。
就像开门迎客,那样一个,开门,迈步,翻手前迎的过程。
客是上古旧人,天意来做茶。
任凭天意如何反抗,仍有上万丈的瑞气,被他这一手抓下,紫青色的云空都残缺了一块,对着水月砸了下来。
全局皆已被他压制,他要先将水月重新打入沉寂的状态,完成这一场正式战斗的第一步骤。
水月一扭末法天衣,向前砸去。
长长的衣袍,如同被收束成一股长鞭,又如一根棍子。
这一棍抽出去的时候,溃裂的天空,翻腾的海洋,都被定住。
并非时空因此而止步,而是无量大力,瞬间降临到所有最微小的物质单位之上,禁锢了它们的运动。
乾坤无言,虚空无声,天意倒卷,只有一棍抽去。
水月大圣,上古,遍论世间,刚力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