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痛呼,重甲扑倒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盔甲,盾牌,长矛,大刀,都挡不住那湍急如流,散碎如雪的无数青草断叶。
只要浑身上下有一点防御的间隙,当那青绿色覆盖了视野之后,就会立刻体会到肢体穿刺,要害被射穿的极致苦楚。
他们确实是悍不畏死,但是再怎么样的悍勇,也没有办法用意志克服肉身上的伤害。
当鲜血飞迸、四肢脱力的时候,一排一排的士兵就像是秋收时的稻杆一样,成片的倒了下去,他们的兵器又会在倒落的过程中,误伤到自己的同袍。
一招之间,就有数百人丧失了战力。
惨叫声传到了高择言的旗帜之下,获得了神赐之心的众将领,一同注意到了那边的战况。
“又是什么人?咱们现在都在,他们竟敢再来?!”
罗在心的反应最为激烈,身子一动,就已经拔升数尺,提着双刃战斧,站在了马背上。
不过,在他右侧的田怀梦,速度要比他更快。
也不见有怎样明显的动作,只听到气流喷射的声音,田怀梦的身体已经冲上半空,漂浮在离地十米左右的位置。
田怀梦这个高度,还要凌驾在大都督旗帜的高度之上,双眼俯瞰过去,视野之中全无遮拦,可以仔细观察着整个军队边缘的情况。
但是,他们两个的动作,整体来说,毕竟还都停留在原地。
相比之下,背靠中军大旗的高择言,才是真正应对最快,最为及时的那一个人。
远处传来的惨叫,近处并发的喧嚷里,一对硕大的蝉翼,在高择言肩背位置张开,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就在马背上彻底消失。
从此处到方云汉所在的位置,足有数百米的距离,中间更是千军阻隔。
可是只要蝉声一起,这些低矮的、繁琐的阻碍,在高择言的视角之中,就像是缩成了一滩小小的污水,一跨步,就彻底的迈了过去。
那一道青衣身影,在高择言的眼前,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放大,从遥远渺小、未可捕捉的一团青影,变成了单薄修长,破绽毕露的一个人形。
刀锋出鞘,带起一轮弧光。
方云汉抬头,在他双眼之中,如同焰火的金光,凝缩成了针尖般大小,捕捉到了那一抹瞬息间跨过大军阻碍的杀影。
点点碎绿,正漂浮在方云汉身边的一片区域,也有一部分,停留在他的上空。
因为有许多的碎叶击中了人体之后,就滞留在这些士兵的体内,所以那一场青雪,在一轮攻击之后,就已经变得稀疏了数倍。
但在高择言这一刀斩落过来的过程之中,仍然有数十根断草,携带着青色的锐光,刚好拦截在他前方。
刀锋劈开了一根又一根比铁片更加尖锐的草叶,刀光一气呵成,速度没有减缓半分,直接对准了那个青衣年轻道人的额头正中,劈了下去。
叮!
刀口劈中了方云汉的额头。
刚开始,是一点如同针尖落玉瓶的清脆小声,顺着实体的介质,从刀锋传递到手臂,再传到高择言耳中。
接着,是一股强劲的反震力量,使得他的刀刃被崩的弹起少许,并高速震荡,酸麻的感觉从虎口传来。
那清脆的碰撞声,也变成了铜锣敲响似的一道高音,向着四面八方传递开来。
‘这头!怎么这么硬?!’
高择言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愕然的看着方云汉的额头,刚才中刀的位置,那里并无血色,也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一小块暗哑的金色光泽,如同沧桑而又光滑的金铜之质。
那一小块暗金,飞快扩张,倏忽之间,已经席卷全身,把刚才这个看起来修长单薄的青衣道人,变成一尊金发金肤,金衣飞扬的神人。
同样化为金色的剑指一转,上下八方的所有青色断叶,如同万军听令,蜂拥攒刺过来。
高择言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一个风眼之中,周围是一道青色的旋风,不过这旋风正在急速缩小。
只要擦上一点,他这血肉之躯,只怕当场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千钧一发之际,高择言挥刀向上,背后那一双晶莹剔透且又有着许多凸起纹理的蝉翼,震动了一刹那。
嘭!!
成千上万的叶片刺中了中心一点,相互碰撞,又错分开来。
刚才被困在其中的那道人影却已经消失。
知了、知了、知了……
蝉的叫声回荡在周边。
方云汉抬头看着飘飘洒洒落下的细碎叶片,神色之中,也略有动容。
“速度果然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超出常理的。
刚才这个西大陆大将的移动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声音在大气中传递的正常速度,却没有引发音爆,甚至都没有掀起多么剧烈的气流。
就好像是在那一对蝉翼的加持之下,这个人运动的时候,已经完全脱出了空气的束缚,不需要与运动轨迹前方的空气发生对抗。
那样迅捷的身影和刀影过处,唯有蝉的叫声起伏着、绵延着。
“不过除了速度之外,其余的,不值一提。”
铿锵一声。
方云汉的手指,忽然在嘴唇前方不远的地方合拢。
两指之间,夹住了一缕刀影。
却是高择言感受到他体表的金色防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试图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刀刺入他口腔之中,借此弱点,断舌夺命。
此时,这一缕刀影被方云汉未卜先知一般,并指截住,刀的实体,却没有真正被困住。
噌的一声轻响,从他指尖擦过。
‘果然,你的口腔应该不如体表防御坚固,那么就不信你的眼睛也能挡住刀刃。’
高择言的身体在方云汉前方隐约浮现出来,长刀顺势变换目标,一个闪烁,就刺向方云汉的眼珠。
刀尖即将刺中眼球的时候,方云汉的眼睛里,好像是有一道金色的闪电炸裂。
金光一样的剑气从他眼中喷发,以眼神为载体,以目力传内力,针尖对麦芒似的,击中了刀尖。
高择言手腕一颤,下巴上卷曲的胡须,惊的都像是要被撑直了一样,几乎要怀疑自己看到了什么幻觉。
‘就算是天赋神通,一人也只有一种,何况他身上根本就没有神赐之心的气息,怎么会表现的……’
震惊的思绪尚未转完,高择言心中就有另一段讯息传来,打断了他的惊讶。
那是朴立的心灵传讯。
‘退!’
高择言全无怀疑,展现出了对他这名手下非比寻常的信任,殛光电火一般,突然间抽身而退。
蝉的叫声强盛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又要退回中军大旗下了。
但即使他退得这么快,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刚才那一刻,就在高择言动势退去的时候,方云汉脚下一道黑白太极虚影,猛然扩张,一下子囊括了周围百米左右的范围。
那些离方云汉比较近的西大陆士兵,根本看不到刚才他们大将军移动的身影,只感觉对面这个敌人身上一晃,就从青色变成了金色。
继而,如同沼泽般的力量,在太极图扩张的时候,降临于此。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处于太极图范围内的金原士卒,纷纷感到胸腔遭受强大的压迫,所有的动作都被禁锢住。
甚至有的士兵能看见,一支刚刚离弦的利箭,就那么凭空定住了。
没有新鲜空气的流动,他们的脸色很快憋的紫红。
方云汉的手掌握拳一转,太极图加速旋转,众多士兵仰天吐血,气绝当场。
一道道如同涌泉喷起的血雾之间,方云汉无悲无喜的眼神,越过整个军阵,落在高择言身上,头颅略微偏了一下,显得有些好奇。
他能够肯定,刚才高择言逃离的决定,是在他真正发招之前做出来的。
能在方云汉使出这招范围性的打击之前,就预料到危机,那么对方的心神修为,至少要接近练神才对,可是刚才交手,从刀意判断,高择言远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那,这人是怎么做出这种预判的?
大旗之下,高择言与方云汉对视一眼,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
他分不清这是激奋、愤怒还是恐惧,但已经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头盔。
罗在心等人也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刚才交手的局势,一个个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流露出说不尽的沉重严肃。
朴立身处于高择言背后一两步的地方,两只大耳朵正在飞快扇动,脸上布满了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显得异常吃力。
嘎!
红铜色的头盔,在高择言左手五指之间被捏的变形,握刀的右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虎口发燥,胸膛鼓起,嘶声大吼。
“全速前进,撤往海边!!!”
狂烈的吼声传遍全军,许多步卒哗然之际,各级将领却纷纷大吼,重复这道命令。
金原公国最近数十年,从一隅之地,扩张到称霸于整个西大陆的最强国度,除了从国主到民间稚童一层层宣扬下去的野心荣光之外。
军令如山,执行如铁,也是这些年来,铭刻到这些将士骨子里的东西。
他们纵放嚣张,肆虐于敌国土地之内,往往残暴无度,等军令层层下达下来的时候,却又像是突然没有了**,一个个变做了机器一般,立刻执行。
“撤!”
全军转而向西。
方云汉迈步向前。
“平无常,一同动手。”
变形的头盔砸向方云汉的位置,在万千士兵的头顶上空带出了一道浅浅的白色气浪。
金衣神人一指弹出,头盔炸裂。
铜铁崩溃的声响中,知了的叫声,沸反盈天。
高择言的身影,稳稳的出现在方云汉前方的近千具尸体之间。
尸横遍野,血流如溪。
卷发披散的大将横刀身前,怒目圆睛,以生涩的语言报上名号:“金原公国,高择言,请赐教。”
田怀梦飞天而来,罗在心与平无常,则是从众多士兵肩上、头上,急行而至。
战斧横扫,铁鞭从天而降。
四方合击,方云汉漠然迎上。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性命,能为这些逃兵争取多长时间。”
“不是争取时间,是会让你不敢再追!”
平无常瞳色骤然变化。
在他眼中,那金刚不坏的身体上,浮现出一条条错乱无章、并不真实存在的黑线。
线的交错点,就是代表死亡的缺陷。
天赋神通,亡形天眼。
世间整体之物,看似无懈无缝,实则万物有生必有死。
整体的存在,代表生机,那么也必有无形的缺陷,代表死亡。
若能将常人不可见的死亡线条具现于眼中,顺隙而落,则,草芥可以破金刚,飞蚁可以杀神像。
平无常眼中杀意大盛,杀心大炽,用今天之后,一个月的目盲为代价,亡形天眼的力量向着更深的层次探发。
方云汉身上那些稀少的、还在不断变化的“死亡”线条,终于变得清晰、稳定下来。
这一刻,正是他挥手击退罗在心的战斧,仰天吐气,惊飞了双持铁鞭田怀梦的一刻。
平无常的眼睛里,如有血色盈起,红色的眼睛里,映出了势在必得的一个交叉点。
一根铁棒,咻的刺出。
呛!
他的铁棒被一根手指点在了尖端。
那一根金色的手指,从平无常的铁棒尖端,一切而入,势如破竹地把整根铁棒劈成两半,就要把平无常的手臂也随之劈开的时候。
一条极速的刀痕闪现,挡住了这一指。
平无常大吼一声,脚下踩穿了一具尸体,全身发力,双手各持一半铁棒,再度刺出。
随着方云汉的内力流转,他身上的死线与那个交叉点也在移动。
平无常已经不求能击中那个必死的点,只求能顺着死线切出,为高择言争取破绽。
“哦,你想打中我身上某些特殊的部位?莫非有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罩门?”
方云汉的手掌画出虚圆,仿佛是在从水里捞起了一轮明月,一个招揽的动作,两半刺向不同方向的铁棒,就被他捏在一掌之中。
“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只要看见了,你就能打中你想打的位置?”
嗤!
十几条刀痕接连落在方云汉的手臂上,甚至也已经斩断铁棒,却因为刀速太快,铁棒尚未分离,无法阻止细碎的电花在铁棒上那一下闪烁。
被方云汉捏合起来的铁棒当场炸断。
平无常惨叫飞退,雷火从他袖口上燃遍全身,一股至刚无俦的力量,在铁棒断裂的一刻,已经震断了他全身的经脉,然而神赐之心,却出乎意料的为他多延续了几个呼吸的生机。
在这一轮交手过后,平无常终于从那些流动不息的线条之间,找到了几条移动较为缓慢的死线。
还在众军之间的朴立,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烈火焚身的痛苦,带着几条缓慢死线的方位,从朴立搭建的心灵传讯渠道之中,传递过来,使他对平无常感同身受,这股讯息,又从他这里,流向高择言的心中。
高择言痛的咬牙切齿,闪身发刀。
金声蝉鸣,鬼神绝刀!
数十条刀痕,包围方云汉周身,连叠落下,所有目标,都在那几道死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