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钰回来的时候,在垂花门遇到等了他半天的殷姑姑急忙迎了上去,告诉他齐莞已经知道避子药的事情,让他回屋里要好好跟少夫人解释清楚。
小师妹知道了?赵言钰闻言一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脚步飞快地回到屋里。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屋里只有一盏细颈台灯点燃,豆大的光芒闪烁不定,齐莞挺直腰板坐在圆桌旁边,在她眼前依旧是那碗已经微微凝结的甜汤。
她这样坐着多久了?赵言钰想着,轻轻地走近她。
微黄的光泽落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的肌肤洁白如玉,双眸漆黑如墨,却一点精神都没有。
“小师妹……”他叫了她一声,声音竟忍不住颤抖。
齐莞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发现他已经回来了,目光依旧沉静无波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没有神采,不知她在想什么。
“阿莞。”他伸手想要碰她,却不知为何觉得心慌害怕,好像这一碰下去,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小师妹,我知道我做错了。”他苦涩地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来,“在看到你为孩子的事烦心的时候,我就知道错了……那时候就想告诉你,可是你那么想要孩子,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个做法,我又怕你生气,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你还小,身子骨又不是很好,还是这两年才慢慢调理出来的,万一要是有孩子了,对你并不是好事……”
齐莞眉眼不动,似没听到他的话。
其实并不是没听到,只是他说的并不能说到她心里去。
赵言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小师妹。和我说说话,你骂我,怨我,打我都好……别不说话,好不好?”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齐莞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淡淡地问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言钰脸色一喜,只要小师妹愿意和他说话就好了,“明年……我原就是想等你及笄之后,小师妹,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不要我生孩子,所以就偷偷给我下药?”齐莞眼中透出冷漠的笑意,“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任你摆布的人吗?”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不知要如何跟你开口。”赵言钰道。
齐莞唇瓣微勾,唇色淡白。白皙明妍的脸庞在这微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冬日凛冽的寒意,“你有什么不能对我开口?别人送个女人给你。你想收就收下,若不是我发现你身上的味道,你是不是也要瞒着我?是不是要我成为整个南越城的笑话后。才对我说你的不得已?你不想我为你生孩子,所以就让人给我下药……还说什么是为了我好?赵言钰,你做的有哪一件事是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是真的为我好的?”
如果没有避子药这件事,她对他之前所有的做法都能找到理由原谅,即使她明明很介意那个澄柳。但想到他的处境。便能够体谅,可他竟然对她下药……
矛盾一旦爆发。所有的介意都会无限地放大,然后更加介意。
赵言钰简直是百口莫辩,又自知理亏,只好低声解释,“是我的错,澄柳那件事……我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担心我外头的事情,但我从没将她当什么外室,我说不纳妾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这辈子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过,只想身边有你就好,又怎么忍心让你为我冒险生孩子,如果可以……我情愿就我们这样两个人过一辈子好了。”
齐莞终于微微动了身子,回头怔怔地看着他。
“你不忍心让我冒险?你天天在我身边,难道不知道我为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伤心失望吗?你看不出我的害怕吗?”她问道。
“我……”赵言钰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酸涩,“我知道,只是不知怎么告诉你,就怕跟你说了,你跟我置气……再也不理我。”
齐莞笑了笑,低低声叫着,“赵言钰,赵言钰……”
他听过她气急败坏地喊他的名字,听过她恼羞成怒地喊他的名字,听过她在情动之时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像要与他决绝一样,叫着他的名字。
他听得惊心动魄,不敢应她。
“你从来不知道,我对你有过怎样的挣扎,你从来不知道,我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爱上你,我信你与秀丽不曾有旧情,我信你收下澄柳只是为了差事,但我没想到,我信任的深爱的你竟然会对我下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这样做跟那些伤害我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觉得可笑,千防万防,对所有人都带着警惕和防备,今日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我早已经察觉出来……可因为是你,是你让我吃的避子药,我怎么会怀疑你?”
眼角渐渐湿润,晶莹的泪珠倔强地悬在眼中,不肯掉落。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被下药了?
“是不是很可笑呢?我对别人下药,却不知原来自己被最信任的人下药了,还要他人提醒我,我才知道,我甚至还想在心里为你解释,是别人故意要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才故意那样说的……”
“我看着这碗甜汤,看了很久很久,终于相信这确实是被下药了,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可我偏偏从来没认真地看过,我总觉得在你身边是最安全的,不会有人会害我,更别说会对我下药。”
“小师妹……”赵言钰的眼睛微微发红,心里又痛又后悔。
“是报应吗?”齐莞转头看他,“我怎么会以为你这辈子是不会伤害我的?”
赵言钰眼中浮起痛楚,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流泪了,比在他心里狠狠地剐一刀还要痛,他后悔了,早就后悔了,他怎么舍得伤害她,怎么舍得看到她流泪……
可他是真的做错了!
“小师妹,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他抱住她,深怕一放手她就会离开,“我知道我做错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以前总是贪恋他的怀抱,因为他总是让她觉得温暖安心,可现在,她只觉得寒心,“夫妻本是一体,我信你,你却不信我,你不想我生孩子,你跟我说了,难道我会不听?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和我商量。”
她信他,他不信她,这才是最伤她的地方。
赵言钰痛苦地将脸埋在她颈窝,哑声说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这世上就你跟我最亲近了,怎么会不信你呢。”
“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齐莞平静地开口,眼中的泪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脸颊。
“阿莞!”他惊惧地抬头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莞微垂着眼,“我累了。”
赵言钰小心翼翼地放开她,“我今晚去睡书房,小师妹,明天我们再谈,好吗?”
“好!”齐莞应道。
赵言钰却没有因此放心,只觉得更加害怕。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即使那时候从堤坝掉下去,他都能冷静地对待,可这次他真的害怕了。
怕她会离开他,怕她会真的对他寒心,怕她对他失望。
赵言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内屋,已经在外面守候多时的白卉和沉香担忧地看着他。
她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言钰,一直以来,赵言钰都是自信从容的,哪里有今夜看起来这般惊慌失措,好像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好服侍少夫人。”他声音暗哑地吩咐着,眼睛仍然盯着门帘。
白卉和沉香面面相觑,对视一样之后走进内屋。
之后再没有声音传出。
她不会开口叫他进去的,赵言钰失望地叹息。
他这算不算自作自受?
……
……
“今天阿莞跟那小子都没过来,你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齐老太爷皱眉看了正房一眼,低声吩咐绿枝。
今天午后,齐莞那边院子的气氛就有些奇怪,连绿枝都看出来了。
“奴婢这就去瞧瞧。”绿枝说道。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姑奶奶和姑爷似是闹了不愉快。”
齐老太爷挑了挑眉,“难道是因为那小子在外面收了个女人的事?”
绿枝愤怒道,“姑爷怎么能这样对待姑奶奶?都已经传开了。”
“明日让阿莞到我这儿来吧。”齐老太爷道。
这一夜,齐莞几乎是睁着眼度过的,她很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可黑暗中,她总会想起前世的一切。
想起她被齐茹打掉的孩子,想起血流成河的刑场,想起最后她捂着肚子躺在雪地里,那种无助孤独的感觉……
她让白卉在屋里点了灯,明亮的灯光,却不能让她摆脱黑暗的噩梦。
所以她只能睁着眼,希望这个黑夜快点过去。
身边少了一个人,即使在炎炎夏日,仍然觉得冰冷。
赵言钰没有回书房去,他一直站在庭院里,看着菱格纸窗里透出的光芒,心里难受得犹如刀割。
他的小师妹……今日该多伤心,对他多失望。
为什么不骂他不揍他,这样他反而会有办法补偿自己的过错,她连一句怨他的话都不说,更让他不知该怎么办。
阿莞,阿莞……
直到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庭院的那道颀长身影依旧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