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没有下令修筑淮江两岸的堤坝之前,每到夏季,住在淮江周边的百姓总是要遭遇水灾,这堤坝修筑了几年,直到去年年底才正式完工,太子是在去年才成为堤坝的督工,但内库拨出的修堤坝的银钱却早在几年前就控制在东宫手中了。
淮西在淮江的下游,周边有数个村落,齐莞却根本无法靠近,这次决堤的不是只有下游的堤坝,连中游也受了影响,受灾的百姓多不胜数,如果朝廷万一处理不好,说不定要引起暴动。
齐莞他们在驿站住下,幸好临出门的时候,老太爷给了她一块令牌,方便他们入住驿站。
“如何是好?洪水未退,我们根本无法去找人。”望着外面大风夹雨,将路旁树枝吹打得东倒西歪,满目苍夷,还有不少避难的百姓拖儿带女逃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是饿过了头,面色蜡黄,衣裳破旧,明显是一路乞讨过来的。
太平盛世之下,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齐莞的心口揪紧,却不敢吩咐殷姑姑将马车中的干粮拿去送给那些灾民乞儿,如今那些人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智了,若是让他们看到食物,肯定会疯了扑上前抢去,到时候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如果太子没有丢了粮食,这些人不至于变成这样!”关歆见齐莞没回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恨恨地说道。
齐莞轻叹一声,不忍地收回视线,对关歆道,“方才你也听驿馆的人说了,太子和六皇子先后去淮西了,我们这时候赶去。说不定能遇上二师兄。”
“可是驿馆的人也说了,根本没见过太子那伙人中有像阿宝的人。”关歆道。
“那也要亲自去看看!”齐莞清亮的眼睛露出坚定的神色,“我们可以乔装成大夫。就说是要进村去给看病,那些官兵肯定会放我们过去的。”
“姑娘,太危险了。”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海叔在外面听到齐莞的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能有什么危险,雨势已经变小了。看这天色,过两天就该放晴了。”齐莞说,他们都已经走到这里,沿途听了不少关于赵言钰的谣言,都说朝廷派来的那位状元郎为了救人,自己和十数个官兵都被大水淹没了,这些话。齐莞都听得麻木了。
她不相信赵言钰会出事,她一定会找到他的。
海叔沉默了一会儿,劝道,“还是待洪水退了,姑娘再去找赵公子吧。”
“不!”齐莞轻轻摇头,“回驿馆吧,易容之后,我们在过去。”
海叔不是齐老太爷,他根本无法说服或阻止齐莞做任何事情。
回驿馆之后,齐莞让殷姑姑为她易容成一位青年大夫。关歆自己懂得易容术,同样易容成大夫,四人用过午膳之后,便往淮西受灾的村落而去。
中途有士兵拦住他们。如今淮西一带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齐莞说明他们只是大夫,要去给灾民治病。
时疫虽然控制住了,但仍然有很多百姓没有彻底治好,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大夫了。
检查了他们的药箱后,齐莞他们终于顺利通过。
越是接近下游的位置,齐莞他们越是胆颤心惊,几乎有大半的房屋被冲倒,在比较高的山坡上,横列着数十具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另一边则是搭起了帐篷,是给那些逃生的百姓住的。
六皇子带来的士兵在将尸体搬到一处,准备火葬。
这种天气,如果不尽快处理那些尸体,只怕会引起疫症加快蔓延。
齐莞和关歆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震惊和怜悯。
“分开行事吧,我去看看太子的人在哪里。”关歆转过头,低声说。
她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齐莞让殷姑姑跟着关歆一起,自己则带着海叔走向那些村民,大概是比较混乱,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朝廷曾经派了好几个大夫随赵言钰一同来到淮西,齐莞想要打听赵言钰的消息,自然要跟他们套近乎。
帮忙照顾了几个病人之后,那些大夫总算注意到齐莞这个面生的年轻人。
得知齐莞是听说这里百姓受难,所以想过来行善救人之后,无不赞叹,那些受命而来的大夫都想找机会离开这里,更别说竟然还有人主动到这鬼地方来。于是,便说起了赵言钰,“王大夫慈善之举与赵大人一样,哎,可惜了赵大人年纪轻轻的……”
“您说的可是状元郎赵大人?他怎么了?”齐莞压着心中急迫,表情自然地问着。
那大夫指着远处坍塌的堤坝,“赵大人就是在那里失踪的,本来只是想要去开闸,谁想堤坝会塌了下来。”
“可不是,简直是造孽,要不是这堤坝忽然坍塌,怎会死那么多人。”另一个摇头叹息着。
“朝廷修筑堤坝本是造福百姓,谁想过最后竟会害死那么多人。”又一个走过来插嘴道。
“怕是百姓的怨念更深了……”
齐莞却没有听他们在说话,她看着那处坍塌的堤坝,江水水流急促,像一头凶猛的雄狮直奔着。
从那里消失了……还有救吗?
齐莞双手轻颤,脑海里嗡嗡声大作,喉咙口似有腥甜溢上来。
“赵公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海叔担心地看着她,笨拙地安慰道。
这句话她听了很多遍,如今听在耳里,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齐莞将手里的药箱交给海叔,哑声道,“如果他真的从这里失踪的,那么肯定会被水流冲到下面去,我要去找找。”
“姑娘!”海叔低声喝住她,“如今水流湍急,你要如何找赵公子?”
“沿着江边找!”齐莞叫道。
“太危险了!”海叔不赞同地挡住齐莞,不让她冒险。
齐莞目光清亮执着地看着海叔,“海叔,你不必多说,我是一定要去的。”
海叔无奈地看着齐莞,“小的陪姑娘一起去!”
“走吧!”齐莞点了点头,往江边走去。
就跟来时一样,齐莞和海叔悄然地离开,只是在快要走到江边的时候,却在山坡下看到两个在争吵的男子。
说是争吵,实际上只有一人阴沉着脸在危险另外一个人。
是太子和六皇子。
齐莞停住脚步,站在角落处听着他们的对话。
“老六,既然本宫已经将粮食送到了,有些事情该说就说,不该说的,你就不要在父皇面前提起,明白吗?”太子一语双关,略有些轻浮地对六皇子道。
他心里同时也是庆幸的,幸好父皇这次派来的人是老六,要是那个老四,那他这次肯定要被重重参一本。
六皇子沉着脸,目光冷峻锐利地看着太子那张轻松的笑脸,“太子说的是你为了自己的性命放弃几车粮食的事,还是为了瞒天过海,强抢百姓粮食的事?”
太子脸色微变,“山崩了,如果本宫不放弃那些粮食逃命,那死的就是本宫了,至于那件事……是借粮,不是抢!”
“既然如此,太子又何须怕被父皇知道?”六皇子冷声讽刺道,如果没有亲眼见过那些被抢百姓的惨况,如果没有来到这里见到灾民的悲剧,他对太子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愤怒。
堂堂储君,竟然将百姓的性命视作蝼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明君?六皇子很失望。
有些话他还没有明说,淮江的堤坝出问题,那也是东宫当时暗中贪污了修筑堤坝的银子,偷工减料,督工马虎造成的,可以说,这一切的灾难全都因为东宫而起,只是这指责太沉重了,他才忍着不说,反正回到京都之后,自有人会提出来。
“老六,你是个聪明人,别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反正本宫平平安安地在这里,灾民也有食物吃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太子道。
十车的粮食尽毁,最后还是靠抢的,也就只有三车,又怎能救济这里的灾民,如果真的足够的话,沿路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乞儿?
六皇子失望地看着太子,一句话也不说,转头离开。
太子叫了他几声,连忙跟了上去。
齐莞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太子简直是个废物!”
难怪皇上对他不满意,如果不是宋家的纵容,太子还不至于蠢成这个样子吧。
坍塌的堤坝上还有士兵在补救,以防再次有大水冲来,齐莞他们避开他们的注意,沿着江边一直往下走着。
“如果还想继续找,就得翻过那座山。”海叔指着前面的山峰,山下本来有个沙滩,但已经被水掩盖了,所以,若是想到下流继续寻人,就得越过山去。
“那就爬山过去!”齐莞低声道。
海叔没有说什么,走在前面替她开路,一路走到半山腰。
“小师妹!”关歆和殷姑姑原来也从另一条路走来,遇到了齐莞他们。
“歆儿,你们怎么在这儿?”齐莞讶异地看着她们,疑惑地问道。
关歆说,“阿宝可能跟表哥在一起,那些村民说当时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来找表哥,我想,那人肯定是阿宝了。”
“我们翻过这山再说吧。”齐莞听到二师兄和赵言钰在一起,感觉安心了一些。
“小师妹?”
“歆儿?”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山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