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表情,瞧着的确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模样。
她故意往四处瞅了瞅,眼神闪躲,见近处无人才敢侧过头低声道:“府中的马夫无意间提起过,说是徐司马未当值时,偶尔会往北边的崇善坊去。崇善坊皆是贫民流民的住处,似乎怎么都与徐司马搭不上边呀。哎呀,不过都是些不靠谱的传闻罢了,徐夫人可别放在心上。”
徐夫人努力扯了扯嘴角,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姚娘子言重了,都说了是谣言了,我又怎么会当真呢。”
“如此就好,是妾身一时失言了,妾身还是给夫人赔个不是。”
姚蕴正要躬身赔礼道歉,却是被徐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徐夫人朱唇微启正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御史夫人宋颖芝前来赴宴了。不过却只有她一人前来。
二人顿时松了手,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一同往前走去。不知情之人还以为她们二人成了感情极好的闺中密友呢!
宋颖芝今日穿着一身银珠色的彩绣印花天香绢丝胡袖深衣,下身则是浅卡其扣针绣冰梅纹加金锦的百水罗裙,头上绾成了个单刀半翻髻。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錾花鱼纹的玉扳指,腰间轻挂着绣双喜纹的长穗杭缎荷包。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宋颖芝轻揺慢曳,凌波微步款款而来,也算得上是多了几分窈窕英姿的明艳娘子了。
女为悦己者容,倒是完完全全地印证了这句话。
姚蕴和徐夫人率先来到她的面前,后头的一众官员也亦步亦趋跟着前来,欲要一睹御史夫人的风华娇容。
“见过御史夫人。”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安。
宋颖芝笑意嫣然,就算是在如此偏远的北庭都护府,她依旧是众人敬仰和追捧的高高在上的贵人,如此想着想着,便是忍不住咧开了艳丽唇角。
她淡然自若地扫视过齐刷刷行礼问安的众人,当眼角扫到姚蕴时顿时咔噔了一下,笑意亦多了几分迟滞僵硬:“有礼了,都起来吧。”
简单寒暄过后,宋颖芝主动邀请姚蕴和徐夫人二人先到堂内小坐、饮口热茶。
姚蕴面上人畜无害地笑吟吟点头,心底不禁悱恻这宋娘子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多时,茶桌上已然摆好了茶汤子,还有三小碟子的芝麻酥饼。
姚蕴一愣,这芝麻酥是北地常见的点心吃食,做法简单,不过芝麻酥饼偏干涩薄脆,不太像是宋颖芝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姚娘子、徐夫人,请吃茶呀,莫要如此见外。”
“多谢夫人。”
三人饮过了一杯热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皆是静默无言。
宋颖芝清了清嗓子,偏过头主动与一旁的徐夫人寒暄道:“徐夫人,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本县主,本县主与你从前还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呢!”
徐夫人一怔,很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妾身是与县主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县主还记挂在心,妾身感念万分。”
“应该是当年家父带着本县主去拜访昱山公的时候......”
“是的是的,当时妾身去昱山公堂伯父家中玩耍,不幸被表哥溅了一身池水,还是县主您亲自替妾身唤来了下人......”
姚蕴笑盈盈地看着面前有说有笑的二人,不忘拿起块芝麻酥饼吃起来,就似一个看戏看得津津入味的局外人。
不过简单叙旧的几句话,宋颖芝就将这徐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俯首帖耳的,除了她本身的身份威望外,在高门大户之中也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呀。
聊完了关于徐夫人的陈年往事,宋颖芝又转过头来望着毫不在意她们二人、正在巴滋着嘴的姚蕴。她撇了撇红唇,只觉得这姚娘子原来是如此粗手笨脚、鲁莽无礼之人,当时一定是自己瞎了眼才将她当做莫须有的情敌的!
“本县主跟随四郎西巡北地大半个月有余,倒是第一次在北地见到如此隆重的接风宴,没想到这北庭都护府虽然偏远,还算是人才济济、百花齐放呢。”
“县主过誉了。因为御史和御史夫人亲自出行,都护不敢松懈疏忽,定当要让二位贵人欣悦满意才好呢。”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姚蕴强忍着眼角困乏的泪意,时不时点头附和,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当空烈日,心底纳闷怎么这接风宴还没开始呢!
书房里。
外间地榻的火炉子噼里啪啦地灼热燃烧着,上头高挂着一盏碧湖色的玉瓷茶壶,沸腾的水渍咕噜咕噜地作响,颇有眼力见地适时打破了一室静谧。
地榻的左右两侧,是两位郎君相对屈膝而坐。
萧承毓取来竹夹子,从沸水盆子里夹出两个青釉竹纹茶碗,随后再取下玉瓷茶壶倒下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面色淡定从容,似乎只是在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事。
“茶饼粗糙,不比长安,还请李御史莫要嫌弃。”
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一身紫袍华服的李端。李端盯着时明时灭的柴火炉子,眼眸幽炬,似蕴藏着晦暗不明却又无处发作的汹涌暗流。
“都护客气了。李某能有幸饮一口都护亲手烹煮的碧螺春,也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李御史今日特意前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饮这一口热茶吧。”
二人同时抬眸,火光电石间,倏然多了两道互不相让的锐利锋芒。
“那李某就长话短说了。贵人下了死令,不可再拖延,重在兵贵神速。”
萧承毓放下手中的茶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真没有再商议的机会了吗?”
“李某明白大都护所想,不过有些事情,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永绝后患。”
“就是可怜这北地边境的无辜百姓了。”
静默许久,李端从衣袖下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朴素木盒子,轻轻置于暖炉的一侧。
他薄唇微张,嗓音中透着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李某本可任你自生自灭,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