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蕴笑盈盈地盯着她,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小娘子,夫人若是当真身子不适,还是去请个郎中更为妥当吧。不如妾身我现在就让白露——”
平夏挥了挥衣袖,方才的娇软笑意顿时无影无踪,满脸不爽道:“我们县主的事情,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妾室多嘴过问吗?真是不识礼数!”
“妾身不过是体贴夫人罢了,若是夫人在都护府中出了什么意外,莫说妾身了,就算是大都护都难辞其咎呀!娘子莫急,妾身现下就去请郎中来。”
姚蕴盈盈一笑,转身决然离去,不再留给她任何说辞的机会,她倒是狠了心要看看,这宋颖芝到底是在葫芦里买什么药!
刚回到拂云院,恰好她在金满城用得惯的老郎中也请来了,却是先来到这拂云院。
姚蕴给那老郎中递了一小块金元宝,特意给他叮嘱了好些事宜,之后便由萧十四和白露领着他去往偏院了。
今日在烈日下站了一下午,腰酸背痛、脚软腿麻的,正要往床榻上躺下,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沉了沉眼眸子。
床榻下处的木箱子竟被人轻微挪动过了!
木箱子底部的边缘本是极其隐蔽地夹着一丝食指大小长短的黑色发丝,现下这缕发丝却不见了。
她取出这没有上锁的黄梨木子,轻轻打开木箱盖子。
箱子上头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字画帛锦,掀开这五颜六色的帛锦后,下方处显露出一个带着银纹锁头的雕花方形木盒子。她目光一凌,已然知道这箱子里头多了何物!
最下层角落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莲花状檀木盒子,还有一个用丝绸白布精致包裹着的长形卷轴。
她拆开丝绸白缎,竟然还不是普通宣纸裱装而成的画轴,而是一副粗绢本设色画,是仲朗先生的名作《簪花仕女图》。
画中详细描写了六位衣着艳丽华贵的贵族妇女于春夏之交赏花游园的奇趣之景。画中半罩半露的透明织衫,轻揺慢曳的玉金步摇,垂感柔顺的菱纹半裙,丰腴华贵的女子身姿,每一处皆显得灵动自如、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画工线条细劲有神却不突兀,设色浓丽却不艳俗。无论如何的确是人物画的绝佳之作呀。
这是姚蕴心往神驰、朝思暮想的一副画作。她一直很是崇拜周昉大家的工笔重彩绘画之法,从前就一直缠着先生要寻机会亲眼瞧上一眼仲朗先生的画作。
从前有段时日,她还曾替书肆绘画过畅销的春宫图册,就总觉得自己的娘子郎君缺了些许细腻神采,苦于不满意自己的人物绘法,后来便金盆洗手不做风俗春宫图这类的行当了。
在这世间会如此了解她摆放收藏物品的习惯,亦会送她如此名贵画作之人,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她闭上了眼,心底堵着一口铜像铁壁的阴冷闷气,莫名有股似做贼那般的心虚忐忑。
她又取出那一个完全陌生的莲花纹檀木盒子。打开盒子之时,一股清新淡雅的药香飘来,是一盒子的安神丹。她鬼使神差地推了推木盒子上方的夹层,果然如她所料,一张小纸片遽然飘落下来。
这是他们二人的小秘密。
君安,吾亦安。
小纸片上唯有的一行小字,力透纸背、风骨峭峻。
她身形一颤,手中的素色小纸已被她拽得褶皱不成样子,素色双眸氤氲,眼角边的晶莹之色终究是不争气地滑落脸颊。
门外脚步微响,是白露领着那老郎中回来了。
她连忙收拾好木箱子,推回到原本位置去,手疾眼快地将小纸条塞回到盒子夹层之中。手忙脚乱之际,那盒精致的安神丹却被独留在了床榻之上。
“张郎中,诊治得如何了?”她微微侧过面容,不让二人瞧见她脸上的黯淡神色。
“回娘子的话,的确如你所料,老夫也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
“很好,张郎中,口说无凭,还是立字为据才能安心。白露去取纸笔来。”
张郎中一怔,神色有些犹豫:“姚娘子,那御史夫人位高权重,老夫我——”
“张郎中不必担忧,这又不是什么诓骗哄人的害人事情,此事就只有你知我知。御史夫人位高权重又如何,她能够在此地呆上个一年半载吗?而且呀日后都护府采买药材、看病问诊的事宜,还有多多仰仗于张郎中你呢。”
张郎中心思翻涌,他在这金满城里谋生活,定然还是倚靠北庭都护府更为重要的。
“多、多谢姚娘子,老夫定然据实以告。”
得了张郎中这张盖了手印的亲笔书信,虽然人微言轻,她心中倒也多了几分底气!
她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新衣裙,再次领着白露往偏院而去。御史夫人身子不适,府中女眷去安慰一番亦是常事。
回廊处,平夏高高在上地望着身前的姚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姚蕴朝东边的小书房瞥了一眼,那小书房烛火明亮,人影阑珊,想来李端现下是不在县主的屋子里的。
“平夏娘子,听闻方才郎中来过了,还开了些补气凝神、顺气安睡的汤药。不知现下县主身子如何了?”
“多谢姚娘子关心,县主现下并无大碍,还请姚娘子先回去吧!”
“哦,如此怕是不妥帖的。想来都护今夜或是明日清早就能回到都护府,若是因妾身照顾不周而耽误了夫人的病情,再传到都护那头去,落人口舌,这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可担待的吧。”
“你——”
“若是到时在京中再传出一点儿不好的传闻,伤了英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两家的和气可就更是得不偿失了。平夏姑娘就让妾身瞧上一眼如何?待妾身亲自瞧过,确认无碍才安心呢。”
平夏被她堵得语塞,明白自己可不能揽上这样的罪责,撇了撇嘴才松口。
“夫人,姚娘子来看望您了。”
“让她进来吧。”
屋内传来了宋颖芝柔柔弱弱的说话声。
姚蕴入了屋子,便瞧见她弱柳扶风地斜倚在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