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蕴今日穿着一身海天霞色的蜀锦勾丝窄袖罗纱上衫,下身微微摇曳的是菱花纹的八破雕花旃丝襦裙。头上则是挽了个肆意潇洒的垂云髻,还特意让白露取出了周老夫人从前送给她的其中一件名贵嫁妆,一对烫金的梅花如意璇纹流苏簪子。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如此相衬之下,更是衬得她面色桃粉,双眸如星,娇柔可爱。
她伸手触上了托盘上的一个小物件,却有些犹疑。
白露瞧见她眼底的刹那恍惚,心底涌起一丝纳闷。上头摆放着的是一个刺绣白鹤展翅的橘烟色香囊。姚娘子一向最是喜爱这个香囊,听说是从前故友所赠,凡有一些重要的场合,娘子是必定会带着它出门做事才安心的。
“姚娘子,奴婢替你系上这香囊吧!”
“也好,还是系上吧。”她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习惯,还是带着香囊才安心。
姚蕴来到都护府门外时,长史崔长霖也已来到门前早做安排。崔长霖微微泛红了脸,手脚发僵,不自觉地往她方向瞅来,欲言又止。
他两个月前刚得知她被抓走的消息,连夜就派出府衙士兵封锁全城紧密搜寻,可惜忙活了三日三夜都一无所获,当时是暗自焦急忧心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听闻大都护亲自去寻她,她最终亦是逃出生天、平安归来,心中无能为力的闷气才渐渐消散。
他那时亦是想明白透彻了,或许也只有大都护如此身份铮铮铁骨的男子,才能不顾一切护得住聪慧机敏的姚娘子。
“多日未见,崔长史看着似是爽利精进了不少,想来在北地实行的盐税改革应是颇有成效。不知开办公共盐仓一事进行得如何了?”姚蕴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小处地方的尴尬与不自在。
这其实还是姚蕴给萧承毓支的一个招数。商贾之人重利爱财,为了提前预防获得专卖权的几家盐商哄抬物价、垄断盐市,北庭都护府特意在北地的几处交通要塞建立公共盐仓,定时囤盐备货,以备战乱或灾害发生时的不时之需。
“姚娘子言重了,其实还是多亏了姚娘子的建议和点拨,开设公共盐仓亦能有效遏制住商客的垄断行为。如今北庭都护府管辖下的盐税改革进行顺利,还利于民,百姓亦是少了许多怨言。”
“如此甚好呀。其实崔长史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崔长史你博采众议、广开言路,对我这样一位来路不明的小娘子亦能虚心请教、不曾低看轻贱,胸襟之宽广亦是令我佩服。你若是再如此谦虚,反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长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根子后的靡粉之色漫上脸颊:“多、多谢姚娘子夸奖。”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舒心快意。
轰轰隆隆,马蹄声渐行渐近,卷起满地的黄沙尘土。从队伍最前头踮起脚望过去,竟然还看不见行伍的尽头,这监察御史的出行阵仗,比起寻常更为奢华迤逦,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最前头的英俊郎君高坐于红骢骏马之上,一身紫袍官服配十三銙的金玉带,象征着他的官职非同一般。他目光一片清明,神色肃穆,全然是一派公正不阿、不苟言笑的端正模样。
虽是穿着一身熏紫锦绣华服,却还觉得他周身都萦绕着清风明月,不被高官厚禄的庸庸碌碌所沾染半分,更像是从哪处高山落下尘土来安抚众生如谪仙那般的风流人物,风骨清流、潇洒自如。
后头的奴仆们何曾见过如此丰神俊茂、气质超俗的三品高官,而且竟然还是一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年轻郎君,皆忍不住纷纷侧目眺望。
目光交错之间,姚蕴抿了抿唇,已然是挪不开眼了。她正欲要往前迈步行礼问安,突然之间身形猛地一震,脚下似被千里冰封,竟是一点儿都再挪不动脚步了。
队伍后头的一架马车传来的,是某个女子的温婉嗓音。
“四郎,可是到了?”
能够光明正大地唤李端为四郎的娘子,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清俊郎君踩着马镫下了马,竟都没正眼瞧过身前的小娘子一眼,挥过衣袖转过身便往后头走去。李端走到后头的一架精致马车前,颀长光洁的手指拨开了马车帘子。
“三娘,我们到了。我扶你下来。”
“好,多谢四郎。”女子嗓音娇甜,笑意瑄然,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
姚蕴一怔,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指尖拼命来回剐蹭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只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微笑。钻了裂缝的心室似又急急攀腾蔓延上了几根枯藤败柳,越发苍凉悲怆。
小时候她调皮闹脾气时,先生亦是如此轻言软语地哄着她。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女子身形高挑、四肢纤细,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清丽娟秀,特别是那一双明眸更是炯炯有神、摄人心魂,隐隐约约流露出武将世家的器宇轩昂、神采英姿。
姚蕴心底一沉,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下官恭迎李御史与清河县主。”崔长霖领着身后的一众官员先行问安。
李端抬眸巡视一番,皱了皱眉头,单刀直入冷声问道:“嗯,都起身吧,萧大都护何在?”
“回李御史的话,都护近日皆忙于操练兵马,已是许久未回都护府。下官昨夜已快马加鞭书信一封,想来不日都护便会赶回府中。今日天色已暗,还请李御史与清河县主入府歇息为好。”
提及到入府歇息,便是姚蕴的职责了。
姚蕴从一侧角落走了出来,垂着头恭敬行礼道:“妾身拜见李御史、清河县主。都护近日都未曾归家,因此府中事宜暂且是由妾身来主持的。妾身人微言轻,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二位贵人多多海涵。”
宋颖芝目光疑惑,多瞅了她几眼,突然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你就是萧大都护鳏居许久才终于肯点头纳回家的那个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