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北庭都护府。
暗夜无边,万籁寂静。偶有不远处的飞鸟兽鸣,咿咿呀呀地似在欣喜私语。时有夏日微风拂来,但也扫不尽仲夏时节的干热燥意。
一个矫捷精悍的黑衣人影轻轻一跃,如无影傀儡那般伶俐翻过都护府的黄土高墙,往后院的某一处直奔而去,熟门熟路、健步如飞。
黑衣郎君身形一顿,虽说一年有余都未回来过这大都护的青松院,可是怎么瞧着这院中屋子竟然是大变了样。
这主屋的木门和左右两扇木头窗框都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得不成样子了,似乎是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激烈打斗。
他摇了摇头,面色迷茫,随之轻叩房门推门而入,终于摘下了一个铜制的半边面具。
“属下见过都护。”
说话之人正是贴身近卫中排行第十的萧十。萧十虽然身形短小精悍、其貌不扬,不过轻功高强,极擅长改头换脸的易容之法和千里寻踪的追踪之术,常年穿梭于市井乡野之中打探消息。
“嗯,有消息了?”萧承毓放下手里的茶碗,那碧色茶碗还在冒着热气,想来他是在等人的。
“回都护的话,属下先是去查探那几日发生在金轮城的古怪之事。多方打听得知,那几日之前,金轮城中唯一的一家书画铺子格外热闹,恰好是突然展出了枕石先生的画作。”
他眉眼微蹙,枕石先生,久居中原的枕石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枕石先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远在荒蛮北地的金轮城中!
“属下仔细与那铺子掌柜打听过,那一日是有一位邋里邋遢、身形瘦削的小郎君带着枕石先生的画作来变卖,说那枕石先生是他的三叔,近日正好欠了风流债,因此才托他将画作变卖挣钱的。不过此时之后就更是怪异了。”
“哦?何事古怪?”
“自那日后,那小郎君便再也没回去过那书画铺子,就连卖了画作挣得的五百钱都还没去拿呢!因此属下继续多方打听,终于让属下寻到了这幅画作。”
萧十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长条形六边菱角箱子,转开箱子开口,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之物:“还请都护过目。”
一副画卷在书桌上缓缓平铺开来,由白泛青,蜻蜓萦绕,微风拂面,竹叶摇曳,一副苍劲有力的青竹图跃然于眼前。
萧承毓目光一沉,只是呆滞了一瞬间,随之茅塞顿开。
这幅青竹图与从前九娘萧秀清送给他的那副平安送竹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连构图和点缀都很是相像。不过从前那副的笔法柔软温顺、甚至还沾染几分生涩疏离,而今日的这一幅,每次落笔却是凌厉尽显、锋芒毕露。
“这幅画作当真出自枕石先生之手?”
“属下已亲自找过三位大家品鉴,三位大家都对此作赞不绝口,还欲要重金买下此画作,想来的确是枕石先生的亲笔画作无疑。”
想来这就是李端那厮能够与自家小娘子沟通传信的绝妙手段了。他恍然想起,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亦是那一家无涯书肆公开售卖了一副枕石先生的画作,不久之后旧未归京的李端再次大张旗鼓现身。他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枕石先生,枕石先生。枕石漱流,吟咏缊袍。原来这就是她名字的由来。
世人皆不会想得到,在大周如此赫赫有名、备受推崇的风俗画大家枕石先生,竟然只是一位二九年华的年轻娘子,还是他的枕边人。
他冁然而笑,抬手将画作重新收好,小心谨慎地置入后头的书画架子之上。既然是她的画作,必然是珍之爱之。
萧十一怔,他从前被派去北狄腹地打探消息,已是许久未回来,更是许久都未见过自家将军如此开怀畅笑了。
他一向气粗胆壮,直率地问出了口:“都护,属下可是许久未见您如此开心了,可是遇上了何乐事呀?”
萧承毓抬眸瞅了他一眼,冷不丁道:“本都护知道你近日会回来,早已命人将你家夫人接来都护府小住,你若是不想赶紧回去,本都护倒是还可以给你指派其它的任务,要不然......”
“别别别啊,都护,属下这就走、这就走!”
才走到门边,萧十忍不住多瞅了几眼破破烂烂的门框,瞧着萧二一脸淡定的模样,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正想与萧二搭个话,不曾想后头再次传来男人的幽幽声响。
“若是还不走——”
萧十很是识趣地抿了抿唇,赶紧闭上自己这张八卦却怂货的嘴巴。不管不管咯,还是赶紧回去与夫人温存一番才好呀!
萧承毓处理完手头的公务,起身离开书房,却不是回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反而领着萧二又往另一处走去了。
拂云院。
“姚娘子,想来今日夜深了,也许都护今夜不会过来了。”
白露在一旁拧干了洗脸巾子,正准备服侍姚蕴梳妆更衣。
一提起这萧大都护,姚蕴心底就末莫名来气。
那一日,萧承毓不知突然发了什么疯,竟然允许萧十四与薛淮二人在院子里比武打斗,二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便是打了个酣畅淋漓、满怀舒畅。可是好不赶巧呀,却偏偏是将萧承毓主屋的大门和窗户都撞坏砍破打碎了。
如此一来,萧承毓便顺利成章地住进了她的屋子里。这下就轮到姚蕴忐忑了,每到夜里都是心惊胆战、不知所措的。
“姚娘子,都护回来了。”是萧二在院子里头传了话。
姚蕴洗净了面妆,解了发髻,再次套回一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外袍,才重新往脸上挂上个温婉笑意。
男人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屏风后头,姚蕴自然也跟在他的身后。
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如手足。姚蕴自然明白他抬起手臂是何意了。
她抬手触上男人腰间的蹀躞带,纤细玉指熟练地压住某一处玉质佩环,如今倒是轻轻一碰便能轻松解开这系扣了。随后再走到他身后替他解了外袍,随手掸了掸灰,最后置于屏风架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