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望着殿外,脸色默然,他想到了那些看似忠心体国,实则各有私心的大臣。
他想到了那个望之不似人君的儿子,脑海中画面一转,又想到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臣妾并非不晓得陛下的难处,照儿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但他又是那般的没心没肺,若是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帮衬着,谁又会尽心竭力的给照儿谋划,怕是得被人骗的团团转。”
“如今陛下想着只给秀荣一个养女的名分,便是好让那夏源留在朝堂上,以后能帮衬着照儿,陛下说的这些臣妾都懂得。”
“臣妾也能答应,可给个养女的名分便也罢了,却只给个郡主的封号,陛下是在顾虑什么?怕那些大臣不同意还是怎的?”
“说一千道一万,陛下是天子,是皇帝,这是朱家的家事!
臣妾就不信那些大臣敢在此事上嚼舌头,陛下整日里总是想着安稳,总是想着安稳
臣妾没读过什么史书,但也知道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绝不是陛下这般性子,不然哪来的这大明天下。”
“朕”
弘治皇帝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他知道皇后说的对,他确实在求稳,只想求稳。
亦步亦趋,不敢迈太大的步子,不敢做太出格的举动,他毕竟不是太祖太宗那样的皇帝,只想着安安稳稳便好。
许久,朱佑樘才像是下了决定,慢慢的说道:“淑君说的是,朕实是畏首畏尾,担心封作公主,朝臣那里说不过去,可这乃是朕的家事,若有谁于此事上书,朕一律驳回便是。”
没过两日,那道册封公主的圣旨发了出来,让许多人都平白涨了姿势,学了不少词汇。
端方识礼,贞静柔和,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温质秉心,柔嘉表度
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而后便提出要将其收作养女,赐朱姓,封寿康公主。
这道圣旨让许多大臣都摸不清头脑,收个养女?
有通史书之人,陡然就想到了和亲二字。
前朝前代,倒是也有皇帝做过这种丧良心的事,舍不得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于是便收认个养女,以此来与外族和亲。
比如那位天可汗唐太宗,他便有个女儿,既非李唐宗室,更非他亲生。被封作定襄县主,后来嫁到突厥和亲。
但问题是,大明朝向来是不和亲的。
更何况这个被皇帝皇后收作养女,并封作公主的女子,还是夏洗马的妻子,一女岂能嫁二夫?
所以,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交易?
圣旨刚发出来不久,一封封奏疏便跟雪花似的全递进了宫。
都察院。
主掌监察百官、弹劾官员,向皇帝风闻奏事。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所谓的三司会审,便是由此而来,职权不可谓不重。
甚至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官员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绝对是明朝的最高监察机关。
总之,都察院很厉害。
而刘大夏便是这都察院里最厉害的人,因为他是左都御史。
此时他正坐在值房里喝着茶,前两日被人用言语给狠狠的羞辱了一顿,本打算慢慢蛰伏,等以后找到机会再行发难。
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陛下认了个养女,还将其封作公主。
如今整个都察院已然递上奏疏,皇帝认个养女,说到底这是皇帝的家事,肯定不能上奏疏说:皇上,你不能认。
但却可以顺手推舟,将那夏洗马变作夏驸马。
虽说二者都是马,但一个是太子属官,潜邸之臣,只等太子登基,便能扶摇直上。
而另一个却是驸马都尉,虽有爵位,却不能有任何官职,无权无职,远离庙堂,此后泯然于众人。
正想着,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大人,奏疏回来了!”
刘大夏只是抬了抬眼皮子,轻轻呷了口茶,作为都察院最厉害的人,他很稳重,淡淡的开口道:“回来便回来,老夫听得见,如此大声作甚?”
进来的是个中年的御史,怀里抱着厚厚一摞的奏本,后头还跟着几名御史,毫无例外,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奏本,而且都气喘吁吁的样子。
刘大夏对这些人很失望,这样的人便是自己手底下的御史?
难怪如今的陛下不似从前那般贤明,这就是臣职有亏,都是我等御史之过错,没能及时的匡弼君主,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心中悠悠叹息,刘大夏的目光看向那些奏本,微笑道:“不急,慢慢说,可是陛下准了我等的上奏?”
领头的那个中年御史犹疑道:“大人,若下官说了,您可别不高兴。”
刘大夏的笑容有些僵,但还是很稳重的问道:“莫非陛下未准?”
“陛下一律驳回,而且在大人的那封奏疏上还”
“还什么?”
“还,还”
见这个御史支支吾吾的,刘大夏没了耐心,“把老夫的奏本拿来,老夫自己看。”
那名中年御史闻言,连忙把最上面的那个奏本递过去,刘大夏接过来打开,等看清那御笔朱批,面颊便抖动起来。
弘治皇帝倒是真的很有耐心,拿着御笔,在所有人的奏疏上都挨个回话,不是不合规制,便是国朝未有此等先例也。
总之统统驳回。
至于刘大夏写的那封奏疏,或许是刘大夏很厉害的缘故,回复的字数最多,很详细的说明了为何不准的原因,
“朕与皇后实是喜爱,适才收作养女,赐封公主已是天大的恩荣,实是不便荫其夫婿。
遑论,驸马乃是娶朕之亲女才能得以赐爵,若予养女之夫婿赐驸马爵,实是不合国朝礼制,国朝鼎立以来,更是未有此等先例。”
“倒是卿家,你乃都察院左都御史,总领都察院,职责乃是监察百官,本应奏禀国事。如今整个都察院却置喙于这等私事,卿这个左都御史是否御下不严,臣职不明?”
乾清宫的暖阁里,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后头看着奏本,夏源坐在小锦墩上,嘴里喋喋不休,“陛下,都三个月了,臣的妻子该回家了。而且今日臣去坤宁宫的时候,臣的妻子也说想和臣一道回家,还有皇后娘娘”
正说着,箫敬躬身走了进来,“皇爷,左都御史刘大夏入宫觐见。”
到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弘治皇帝这才抬头,似乎并不显得意外,“宣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刘大夏便被两名宦官领着走了进来,见到了夏源在这坐着,表情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而后撩袍跪地,行大礼参拜,“臣左都御史刘大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朕躬安,刘卿家且平身吧,卿此次专程进宫所为何事?”
刘大夏却未起身,反而叩首道:“陛下容禀:臣是来向陛下请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