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四年十月,太康公主薨。
由于是幼年夭折,自是不能以公主礼仪进行停灵,停灵三日,便要入殓下葬。
而且按照规制不能拥有棺椁,只能用等身的木匣装殓,更不能以成年公主的礼仪营造墓室地宫。
而悲痛欲绝的弘治皇帝却逾越了礼制,虽是停灵三日下葬,但却是以亲王的标准给配备的棺椁,甚至还为此抢了固安郡主的墓室地宫。
固安郡主乃是明代宗朱祁钰的女儿,土木堡之变后,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继承大统,他的女儿自是上升了尊位。
由郡主升为公主,而朱祁镇夺门之变后,固安公主迅速被褫夺公主封号,降为庶人。
后来到了成化年间,才又恢复了郡主的称号,于弘治四年的四月份病逝。
虽说只是郡主,但弘治皇帝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姑姑很是同情,特意命人在京师附近四处勘验,选择良地吉壤。
之后便在西金原挑选了一处上吉之穴,以公主的规制开始营造墓室地宫。
在此期间,固安郡主的灵柩便一直供奉在延福宫的寺庙地宫,固安郡主生前都一直吃斋念佛,灵柩存放于寺庙地宫倒也相宜。
若是她在天有灵,晓得弘治皇帝又是费劲心力帮她勘验吉壤,又是按照公主规制帮她修建墓寝,大抵会觉得这个堂侄子很不错,是个忠厚人,能处。
只是她或许没想到,足足等了半年有余,墓室地宫建好,眼看着进行一套繁冗的仪式便能下葬之时。
太康公主薨。
然后墓寝就被抢了。
于是又只能接着等,再后来才终于在翠微山入土为安。
弘治皇帝许是觉得此事做的不地道,又或是为了避免有人嚼口舌,墓志铭上还进行了一番篡改,将入葬的日期进行改动。
以至于后世所出土的圹地铭记载,固安郡主薨于弘治四年的四月二十一,葬于同年的五月初九。
这种记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觉得有问题,十八天就盖好了墓寝地宫?
又不是皇帝,登基之初就开始营造陵寝,更别说固安郡主只是个郡主,还是个透明人一般的郡主。
每天深居简出的吃斋念佛,绝不可能在她生前就开始营造墓寝,这压根不符合礼制。
退一万步,就算那些工匠开着挖掘机,装载车,十八天就修好了墓寝地宫,可固安郡主又不是夭折,按照礼仪,停灵还得停个二十八天呢。
这明摆着里头有猫腻。
再者说,抢墓室,抢地宫这种事在大明朝实在是不算罕见。
往后倒个一百年左右,有个叫朱常洛的,这位皇帝只做了一个月的龙椅便龙御归天,陵寝根本就还未动工修建,而明朝皇帝的陵寝修建,动辄都是以三年,五年为单位。
于是就抢了景泰帝当年修造的陵寝,一番改建修缮之后,朱常洛便拎棺入住。
所以景泰帝这一家子其实真的很惨。
西金山之原,位于京师城外的西山脚下,这里便是太康公主的墓寝,宝顶,司马道,还有地上祭祀之殿宇.一应事物皆是按照亲王的规制。
时时供奉,常年祭祀,而一众从京师出来的厂卫也已抵达此处,他们所接受的任务是对着墓寝内外,所有的地方仔细勘验,勘察有没有什么地洞,盗洞之类的存在。
尤其是地宫和宝顶的上方,更是要仔细搜查。
这个任务对这些厂卫们来说简直莫名其妙,这太康公主的墓寝有数百名陵卫驻扎在此,谁敢来此盗墓?
但没办法,上头传下来的指令,尽管莫名其妙,但又不能抗令不遵,查吧。
此时天色渐黑,夜幕开始笼罩整个京师顺天府,紫禁城四处都掌起了灯。
要按往常这个时候,弘治皇帝仍在谨身殿处理政务,但今天却在坤宁宫的配殿里摆上御案,朱佑樘就坐在这里头处理一概奏本。
其实他本打算歇上一段时日,将所有的朝政奏疏统统延后,这些天和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好生培养一下父女感情,但奈何
现在临近八月仲夏,天气热的很,这种天气让弘治皇帝也变得烦恼起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儿对他的疏离,甚至他站在跟前,连话都说不利索,那股紧张感都快从脸上溢了出来。
明明幼时最黏自己这个父皇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关系?
朱佑樘很干脆的将其归咎到女儿已经嫁人的原因上。
一旦嫁人便有了归属,就更要恪守着礼教大防,而女儿又不记得自己这个父皇,只当自己是个陌生男子,所以就对自己有着防备
很自冾的逻辑。
以至于弘治皇帝在心里又开始对着那个所谓的女婿生气,他觉得若是没有嫁人,女儿就算对自己有些防备,也不至于是这般。
眼睛时不时的就离开票拟过的奏本,扭头看向窗外。
坤宁宫前的空地上有着两道人影,这算是让弘治皇帝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地方,起码一扭头就能看到,而且女儿虽是对他疏离,但对同为女子的母后却似是能敞开心扉,说起话来也不甚紧张。
张皇后指着檐下由金线悬系的若干玉片,“秀荣,你瞧见那檐下的占风铎没有,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个物件,风一吹过来,这占风铎便连连碰撞,叮当作响,每次你瞧见了总是拍着手笑。
后来伱父皇见你喜欢,还命人专程给你制了一串,你便每日将其提在手里在宫里跑动.”
嘴上说着,张皇后便偏头去瞧赵月荣脸上的表情,见其露出茫然思索之状,不由的声音渐小,直至停顿。
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秀荣可曾想起了什么?”
“好像..有一点.”
随着方才皇后的讲述,赵月荣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似是有些画面在快速闪过,但一帧帧跑的极快,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已消散。
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起来。
但这个回答却已是让张皇后无限欢喜,“来,母后再带你到别处看看,那个地方你.”
正说着,张皇后目光一凝,瞧见有两个人正扒着宫门探头探脑。
见被发现了,两人也不装了,夏源和朱厚照走过后对着皇后见礼。
“母后.”
“娘娘.”
张皇后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夏源,温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夏.”
她下意识的就想称呼夏洗马,可一个夏字刚出口,又觉得不妥,现在成了女婿,称呼官职难免显得生分,直呼其名又等于是在骂人。
索性略过称呼的问题,转而道:“你为何还在宫里?”
“臣想来看看臣的妻子,有些放心不下。”
听到这话,张皇后不由抿嘴笑了起来,“有何放心不下的,本宫乃是她的母后,还能让她受委屈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
“咳咳咳”
话说一半,传来几声咳嗽,几人扭头看去,弘治皇帝站在偏殿的门口,一张脸面无表情,幽幽道:“你们两个与朕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