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四牌楼一直到皇城,这一路上都是市井商铺林立。
此时天光微亮,快到卯时,已经有不少早点铺子开始出摊营业。
随即便看到一个穿着大红麒麟服的官老爷一手扶着头顶的冠帽,迈开大步在街上奔跑。
街坊邻里,以及那些天不亮就起来开始营生的买卖人,他们都晓得这是谁,说起来这也是这条街的一景。
身穿官服,头顶乌纱的官老爷,绝不会在街面上招摇过市,作为官老爷那必然要坐轿子。
可这位年轻的官老爷却是个奇人,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他优哉游哉的在街上踱步,没事就挥着手和他们这帮操持贱业的百姓友善的打招呼,甚至有时还会花上几文铜板,坐在小摊边的长条板凳上喝一碗馄饨,
明明是天上的人物,却仿若落入了人间一样,这种反差感来到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就莫名觉得这位官老爷是个好官。
平时看到那些个官老爷出行,即便没有人敲锣打鼓的举着回避的牌子,至少也该有一顶四方小轿,人坐在里头晃晃悠悠。
即使要做点什么,买些什么,也会指使那些听候差遣的小厮前去,怎么会亲自出面和他们这些百姓打交道,这叫官仪。
而这位却能和他们平易相处,从不摆架子,瞧着就亲近。
有些摊主甚至还扯着嗓子叫喊道:“大人,您慢点跑,可千万别摔喽。”
不注重官仪的夏源也没工夫应声,随意挥了几下手就算是打了招呼,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个官仪。
两世为人,上辈子不是显贵,这辈子虽说已经背叛了阶级,但也就是雇些下人贪图一个舒服而已,并没有因阶级不同而对这些百姓产生什么藐视感。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这会儿迈开步子在街上狂奔,他更是把所谓的官仪丢在了一边,恍惚间有种回到上辈子当社畜的感觉,此时还剩五分钟就要打卡上班,迟到了扣两百
一路没敢停歇到了承天门,夏源整整衣冠,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迈步进入,等到了紫禁城的午门,此时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还紧闭着。
倒是一众朝廷大佬都到了,并且几乎所有的翰林都齐聚在此,等着进殿。
还好,没迟到。
那些朝廷大佬,或是翰林院的掌院,侍讲这种翰林学士都站在前头,而像夏源这种品级低,资历浅的,那当然是站在后头,和那些个编撰编修,或是庶几士站在一起。
瞧见了他,李廷相上前拱手见礼,“下官见过夏洗马。”
见完了礼,他又对着夏源打量一番,“多日不见,愚弟感觉夏兄似是憔悴了许多。”
夏源一怔,本能的摸摸脸颊,“我憔悴了吗?”
“看着确实憔悴了许多。”
夏源闻言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他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缘故,有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累的,更有可能是这几个月以来,小荠子学会了口技
色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默默提醒着自己。
他决定以后要减少次数,隔两天一次。
当然不管如何憔悴的,场面话得到位。
于是夏源正色道:“在詹事府添为太子属官,每日事物繁忙,还要忧心太子的学业,憔悴些也是正常的。”
李廷相表情一滞,而后才道:“可上次愚弟问你时,夏兄的回答分明是在詹事府待着特别舒坦,整日里无事可做,闲的发慌。”
“噢。”夏源面不改色,“那是那会儿不忙,这两个月才忙了起来。”
正说着话,朱红色的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
见状,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并且整肃衣冠,以内阁大臣为首,所有人从旁侧的宫门鱼贯而入。
夏源默默盘算着时间,感觉这次比上个月的经筵要晚上一些,大概晚了小半个时辰。
上次是卯时刚到便开始入宫,也即是凌晨五点,这次可能是个五点三十,五点四十。
顺着午门进入,往右转穿过左顺门,便能看到文华殿所在的建筑群。
恢弘壮丽,给人一种雄壮威严之感,一进左顺门就能看到,若是顺着这片建筑往后眺望,在斜后方还能隐隐看到一片青绿色瓦片的建筑群。
那里就是东宫,文华殿乃是皇太子观政之所,平日里朱厚照的讲幄也会这里举行,但并不是在文华殿的正殿,甚至都不在殿中。
正殿文华殿,后殿主敬殿,两个大殿中间两侧是廊房,或者叫走廊,朱厚照平时就是坐在走廊里上课。
走廊里上课……后世有不少同学,都享受过大明皇太子的待遇。
此时朱佑樘已经进了文华殿中,在首位上坐下,一张脸拉的长长的,看着心情就不怎么愉悦,不止如此,脸上更是带着不尽的倦容与疲惫,昨晚上被折腾了半宿,实在是难以招架。
更可气的是,那两个货色竟是说什么也不回去,非要在这宫中待着,说这里安全。
而朱厚照已是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不停的用手揉着眼睛,看着就迷迷瞪瞪的,他昨晚虽然没被折腾,但也睡得不怎么安然,今早为了这月讲,更是天未亮就被东宫里的宦官给喊了起来。
看到自个儿的父皇进殿,他都打不起半分精神,自顾自的揉眼睛。
朱厚照困乏,弘治皇帝更困乏,默然无语的坐在椅子上,等到一众大臣带着翰林鱼贯进殿,他这才强打起几分精神,直起腰杆接受众人的参拜。
众人向高坐在殿中的皇帝和太子行礼之后,随后便在各自的位次上站定。
睁着酸涩至极的眼睛,朱佑樘幽幽的开口道:“昨夜朕着实未怎么睡,怕是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本想着派人前去午门告之卿等此次的月讲延后,又觉得有些不妥,朕便亲自来告诉诸位一声,今日这月讲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办罢”
看着一众面面相觑的大臣,弘治皇帝心下幽幽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延后,但实在是招架不住,现在眼皮都在打架。
更别说这经筵就是讲课,一个个翰林学士会挨个讲解四书五经。
这些东西本就冗长枯燥,若是平日里还好,但今日他觉得自己决然撑不住,指定会睡过去。
而在月讲中睡过去,那可就是失了君仪,这些大臣又会怎么想朕?
因此还是延后吧。
“诸卿中应当有些人住于西城,昨夜子时,不知有谁听到寿宁侯府的动静?”
寿宁侯府?
听到这几个字,正在揉眼睛的朱厚照一下子就精神了。
而这时内阁首辅刘健站出来,面容沉稳道:“陛下,老臣倒是住在西城,上了岁数睡觉也轻,昨夜似是隐隐听到一阵阵锣鼓之声,但却以为是在发梦便未当真,不知这可是寿宁侯府传出的动静?”
“不错。”
朱佑樘微微点头,又接着道:“昨夜有一伙贼人趁着夜色潜入寿宁侯府,劫掠财货而去,寿宁侯及建昌伯不堪其辱,连夜入宫觐见,朕为此事及至寅时方才睡下,到此时实在是难掩疲惫,还请诸卿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