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的父亲在琼州有一位故交,今年年初,学生曾收到了他寄来的信件,由于父亲已于前年罹难离世,学生收到信后便代为看了看,那位故交似乎并不知晓父亲离世之事,言语问候之间,上面还提到了一些关于琼州的事情。”
为何知道内情,这个没法解释,夏源只能编个借口,把一切推到那个死去的爹身上。
这年头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一封信今年年初收到,又不代表是年初写的,至少也得是好几个月之前,甚至前年都不是没可能。
他都想好了,皇上要是问信在哪儿,就说在我爹的坟头前烧了。
听到这个回答,朱佑樘微微顿首,并没问信在哪儿这等问题,也并未对夏源的信口胡扯产生怀疑。
离世两年之久,远在外地的亲朋还不知晓,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实在正常。
琼州离得太远,将近六千里地,又要渡海,中途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或许去世的时候给送了信,但信在半道上就没了。
“你父亲的那位故交可是在琼州任职?”
“这个学生不知,信上并未提及,但想来也不无这种可能,我父亲是弘治三年的举人,那位故交许是他的同年,而今只怕那位伯父已经.”
说到这,夏源适时停顿,但弘治皇帝很清楚这货想说什么,只怕已经没了,毕竟整个琼州现在烽烟四起,整个岛都落入了叛贼之手。
“卿在策论试卷上写的关于琼州之乱的因由,想来是想通过这等方式将内情奏陈给朕,可朕当时并未相信”
弘治皇帝语气悠悠,“直到今日这奏报过来,朕方才知晓卿一片为国之心,也知晓卿所言非虚,卿只言琼州一地,而整个岭南的实况却比卿之所言还要惨烈十倍百倍。”
“学生羞愧。”
这也不全是套话,夏源是真有点羞愧,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皇上心里,居然上升到为国为民的高度。
这还真是让人挺不好意思的。
他当时以为朝廷知道琼州之乱的内情,毕竟间隔了好几个月,想当然的以为那题是在考教贡生。
但谁能想到这年头当官的竟胆大到如此程度,愣是把朝廷当蒙小孩似的给蒙了数个月。
现在琢磨一下倒是也能想的通,肯定是那帮官员觉得区区乱匪,一帮乌合之众,摆平他们还不是手拿把掐,结果不仅没摆平,还被人家给手拿把掐了。
盖子也捂不住了,只得上报让朝廷派兵来解决。
“羞愧的不该是你,而是那岭南的一众.罢了”
朱佑樘有些疲惫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问道:“关于卿的治夷之论,朕读罢颇有感悟,本想等传胪大典之后再召卿问询,但今日诸事繁杂,朕便直接问了罢”
那卷子关于何以治夷的内容,朱佑樘这段时间着实看了不少遍,沉吟片刻,他问道:
“几从策论而言,朕看得出卿对国朝改土归流一事颇为推崇,也论述了许多改土归流的利弊,但卿的意思是,国朝这改土归流之所以成效缓慢,是因为那些夷人不沐中原文化所致。
因而便就此事提出了一些方法,比如朝中派遣专人,授以官职,深入夷人聚集之地,对夷人予以教化,再在科举之事上对夷人进行些许的优待。
诸位阁臣都觉得有些许不妥,但朕觉得倒不失为一条良策,今日诸位阁臣都在,卿可否详细说说?”
夏源闻言抖擞精神,这个说起来可就有的聊了,那个深入基层先不论,科举优待就是他加的私货之一,取材于后世的那个.懂得都懂。
而后他看向前头的那几位老头,说实话,这里头他就认识个谢迁,参加会试的时候见过。
至于剩下的那几位白胡子老头谁是谁他也不清楚,索性一道问过去,“不知几位阁老觉得这条哪里不妥?”
刘健语气平淡道:“科举优待之事,我大明自开科取仕以来从未有过,此例一旦实行,必会招致天下读书人的指责非议,须知,天下之事并非患不寡,乃是患不均。”
天下之事非患不寡而是患不均
上辈子之时,就连夏源自己也觉得那什么高考优待很不公平,但后来有了些阅历之后,再回想这条,才明白这一条政策的本意是什么,或者说精髓在何处。
“这位阁老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夷人科举优待总归是利大于弊的,学生敢问,那西南土司之乱是因为什么?”
“自是因为西南夷人只知土司而不知朝廷,与朝廷离心离德,土司但凡有作乱之心,夷人便纷纷盲从响应。”
夏源又接着问道:“那为何离心离德?”
刘健刚想回答,随即反应过来,板起脸道:“陛下在考教你,而今倒变成伱考教老夫了。”
“噢。”
夏源噢了一声,只好自问自答道:
“因为夷人不沐中原文化,对中原文化也没什么认同感,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中原有个朝廷,有个大明朝。
这一切的来源自是由于土司制度,或者说羁縻制度的弊端所致。
据学生所知,这种制度最早能追溯到先秦,而后被历朝历代沿用,但此制的弊端尤为致命,被朝廷选作土司的人本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噢,这个不太贴切.”
夏源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词,只能接着道:“姑且用名门望族称呼吧,这些人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而且还都是世袭的,只需两三代人的积累,甚至都不需积累,在其辖区内就会具有无上权威,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呃,山大王.”
改了个口,夏源觉得好像也不太行,大王也有点犯忌讳的感觉,他不由瞄向丹陛上的皇帝,离得太远也看不清面容。
见他在抬头瞧自己,朱佑樘当然知道原由,于是出声道:“朕觉得还是土皇帝颇为贴切,山大王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有大哥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夏源心里幽幽,又接着道:“那帮土司对待各自辖区的夷人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且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大多土司对待辖区内夷人采取的治理手段,更是极其的残酷狠辣,为了让那些夷人打心里害怕他们,畏惧他们,听他们的话。
夷人犯了一点点小错就会被土司处于极刑,断手,断指,挖眼,宫刑,还有砍头”
伴随着夏源的声音,殿中的几位大臣面色都泛起了些许的诡异之色,弘治皇帝亦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关于土司统治夷人的手段,他们是知晓的,但却是通过西南平米鲁的王轼,还有那些厂卫的奏报。
当时看过那些奏报之后,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夷人苦土司久矣!
苦不苦的待会儿再说,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等到夏源如数家珍似的介绍完土司的情况,朱佑樘往前微微欠身,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探究之色,
“朕此时又不免感到惊诧,卿乃顺天府人士,离那贵州有数千里之遥,那些土司之事卿又是如何知晓的?”
夏源闻言脸颊一抽,如果我说我爹在贵州也有个故交,他也寄了封信,皇上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