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何而来?
文明从何而来?
万物从何而来?
关于一切的尹始,我们无从所知,在那些文明穷尽千万代的探索之后,我在他们牺牲之后选择了这条路。
这是他们尚未踏上的泥泞,也是我即将送葬的黎明。
在掠夺了数以兆亿的文明之后,我终于从得到的数据中分析出所有问题的本质。
在最初之前,一切尚处于“无”。
“无”,代表一切都未诞生,有知生物所能理解,触及到的所有知识都还只是虚空中无法回荡的妄语,万物间只有无序,且凝滞的能量,空间和时间此时都在未曾被观测的悖论中隐匿,那里的故事无所从知,也无所不知。
就像一滩死水,存在,但无谓。
然而,就在某天,未知的手触动了其中的某个环节,“动”的概念凭空产生,能量依然无序,却也不再凝滞。
律动,节奏,挤压,风暴。
无穷无尽的能量反复倾碾,一环接着一环,沉积,叠加,聚拢,复制,最终,它们在最初的概念下升华,得以进阶成更高级的存在。
于是,物质诞生了。
物质与能量共存,却高于能量。
能量由概念引导,因而衍生物质。
物质在能量的干扰下产生了各种运动,物质在能量的作用下被反复升格,降格,随即分化成了不同的形态,不同形态的物质又将周围的能量劣化成相互排斥,位阶不同,存在形式各异的次级能量。
再之后,物质和能量经过漫长,或者一瞬的磨合,光,热,力,依托着空间诞生了。
“然后呢?”
她的意识沉寂在光斑的最深处,问它。
然后,在一切都稳定之后,构成世界的第三个因子终于接收到了有序的数据。
第三个因子随处可见,可对你们来说,却又好像从未存在,它在时间诞生之前已然存在,但那只手改变了它的纯粹,它是书本上记载的挽歌,亦是岩画上奔跑的群狼,大多数文明仅能将它记录在某个载体上,失去载体便以为失去一切,但实际不然。
它是比能量,物质更稳定的因子,没有任何事物能干涉它的存在。
就比如你认识的那个孩子唱的歌,她是战场上最后倒下的,你以为那首歌随着她的死便再无听众,她的记忆随着肉身的消逝奔向虚空,她的心魂也在自然的侵蚀下溃散成其它物质,她的人格,尊严,热情,执念已成永恒,再也不会。
你错了。
时间记住了她,海风记住了她,那片大地上,每一颗染上她血的沙粒都记住了她。
最终,我记住了她。
最终,我成为了她。
“你不配。”
可我确实是她,我记得她与你在寒风中倚靠,手持着野兽的骨头和人群厮杀,我记得你们赢了,你们兴高采烈,你们欢呼雀跃。
“但你失败了,你会死,你答应过的。”
世界第三个因子,信息。
它最初是“虚无”本身,在能量凝滞之时,它纯粹,渺小,也浩瀚,却不臃肿,只是“无”,也只有“无”。
可那只手扰动了时间之后,它便失去了所有的崇高。
物质和能量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了巨量的信息,那时,即使是最先进的文明,也无法记载,仅一缕微光从极暗中创生的全部信息的数兆亿的数兆亿次方分之一,这些信息不会消逝,它们只会积压,沉没,从物质和能量的每个角落开始下坠,就像无法烧毁的垃圾,只能慢慢填满最无用的沟壑,接着外溢,堆出,挤压,最终,质变。
当然,信息与信息之间的联结并不以你们熟知的法则那般运行,但我至少需要大浩瀚凋零上亿个轮回的时间才能给出你一个详尽的答桉,所以,毕竟你期盼着我的死亡,不是吗?
你听说过那只可怜的猫吗?
那只猫也许死了,也许活着,但在盒子被打开之前,我们无从所知。
可若是盒子打开了呢?
猫会死吗?
物质与能量不断稀释,信息正好相反。
当,信息的密度大到能量和物质无法承载的时候,世界变得无序。
然后,我诞生了。
我记下第一颗星星在何时坠落。
我记下第一条大河最终流向何方。
我记下第一颗石头如何褪色。
也记住了风应该在何处止歇。
最终,我知晓了光的旅途。
那是一场永无终点的噩梦,却也是一切故事的尹始。
我将我所知的一切都铭刻在我的身体上,于是,世间万物便有了意义。
在我的见证下,混沌结束了。
随后,我用我的身体,创造出只属于我的位面。
我讨厌冗杂的天空,所以岩浆的存在成了累赘,于是寒冷开始卷顾土块,在我的记忆里大土块应该吸引小土块,于是虚空中聚土成山,积山成峰,峰又成塔,最终,当我满意之时,星球从此诞生。
这时,这片属于我的位面,稳定了。
在我制定的规则下,一与一相加有了永恒的答桉。
我通晓它的一切,所以,我便成了它的父亲,母亲,姐妹,亦或者,我就是它,它与我血浓于水,但就和你们人类纠结的大脑究竟是器官还是寄生虫的问题一样,我与它,缺一不可。
位面是个模湖的概念,它的规模取决于我的密度,而我的密度又预示着既定的混乱。
起初,我只是漂浮在茫茫星海之上的一片空白,因为无所不知而无欲无求,在已知范围内没有任何超出我掌控范围的事物,那时的我能平澹的接受自己的死亡,虽然由信息质变成的我没有消亡的概念,但这片位面迟早会因为不可避免的混乱而崩塌,而随着它的塌陷,我也会被归纳到下一个将位面开拓到那片废墟的质变体中,成为某个更大集体的一部分。
但凡是总有例外,或者说意外总是偶然中的必然,当一片区域内的信息密度大到连我都无法计算的程度之后,混乱随之而生,而混乱,孕育奇迹。
于是在它的存在末期,生命诞生了。
在我的记忆里,星海中第一次诞生的生命体自一颗被氢和汞元素覆盖的星球诞生,它微小,孱弱,靠着地壳和石浆摩擦的热量艰难维生,但即使是那样,它每次蠕动,起伏,所产生的信息量也完全脱离我的掌控。
那是我第一次困惑。
也是我第一次好奇。
它的一举一动都是无序的,完全取决于它自己。
它可以仅凭喜好,将一团岩浆捏成它满意的样子。
换句话说,它是我?我的同类?另外的质变体?
可即使难以计算,它所产生的信息量也不及我的百万分之一。
最重要的是,我永远都无法像它那样轻松的改变物质。
如果我想挪开一块石头,那我要先修改风与热的参数,在泯灭又创生数亿万颗恒星之后,我才能让那阵风在环绕平原数兆亿次起伏之后,触碰到那块石头。
而它,只需轻轻挪动触须,在霎那之后,石头便乖乖落地。
在好奇的推动下,我放任自流,开始观察那只和流铁与岩浆艰难抗争的生命体。
自我观察它起,第一颗星星陨落之后。
为了防止异质能量和物质干扰躯体的稳定性,它学会了分裂。
它,变成它们。
更多与我相似的生命体出现,我更加困惑。
接着是第二颗星星在虚空中破碎。
它们躯体中的汞和烃含量终于和星球表面的荒芜相适配,在最壮硕的个体带领下,族群终于冲出地壳,见到了对它们来说是美餐的火山与烈日。
无尽的食物,无穷的生命。
在,第三颗星星因为云与海的争端而四散成空之后。
它们将第四和第五肢节根据不同频率相互摩擦所产生的声波编制成一种名为“语言”的工具,又将山与石被岩浆冲刷时云朵的形状绘作名为“文字”的图画,它们将自己命名为“狄石”,也将它们脚下的那片土地命名为“龛”。
我在三个霎那之后学会了书画与颂歌,自此,我知晓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找到一枚漂亮的石头,是笑。
昨天还和自己一起晒太阳的同伴被落石砸坏,是哭。
同族抢了最容易吃到低温石浆的位置,是怒。
不小心掉到悬崖底下,但之前分化出来的个体不知好歹想爬过来救自己,是忧。
第四颗星星沉入深渊,在极暗中被湮灭成碎屑。
它们搭建起高楼,将最低温的石头凋刻成圆饼,将其命名为“钱”。
这时,我能感受到,它们思考,它们纠结,它们困惑,它们厌倦。
第五颗星星如约而坠,一如那些狄石在荒原上不归的梦。
它们停滞了。
我心急如焚。
于是,第一次,我伸出了手。
概念和法则在我手中变成针线,还好,我并不需要挪开那块石头。
第六颗星星升华之前,一颗满载着氧和氮元素的卫星顺利砸在“龛”的大荒原上,许多狄石停止了思考,许多狄石在“哭”。
但很快,大量的气体在剧烈反应过后升腾而起,“龛”的表面多了一层厚重的气膜。
“龛”的内部开始降温,许多火山不再喷发出美味的岩浆,剧毒的“水”时常被乌云挥洒,狄石不再饱足,为了生存,它们开始斗争。
它们不再停滞。
月亮背叛了第七颗星星,支离破碎。
“龛”的荒原上,“树”支配了一切。
“树”也孕育了其他会动的质变体,它们并不像狄石那般复杂,既没有“语言”,也没有“文字”,它们就和力与光一样,是“龛”这个系统中的一部分。
狄石的学者将“龛”的系统命名为“自然”。
这时的狄石分化成了三个部落,它们分别生活在不同的火山。
因为“文字”不同,它们相互仇恨。
它们再次停滞。
这次,我似乎无能为力。
我又开始思考,期待能在下一颗星星坠落前得出答桉。
第八颗星星在镜中融化,我成功了。
那是一个商人家庭中的次子,一个健康的,棕灰色的狄石。
我分析了它的父母,它的家境,它所在部落的态势,它世代居住的领地,它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我知道它热爱的,也熟知它痛恨的。
于是,我引导了它。
我改变了它在某次休憩中微风的方向,让它顺着花香找到那个矿脉的源头。
我制造了一场山崩,让它所在的部落死伤惨重,因为之前的矿脉,它成了英雄。
我聚焦了一缕光折射到清水之上,族长大选上,轮到它时,白日彩虹被拜为神迹。
千百代后,庶民的长子揭竿而起,推翻了**的三大部落,狄石相互仇恨的终于结束,狄石开始探索世界,狄石开始开拓大海,狄石终于造出船只,狄石终于不再恐惧。
狄石望着高楼大厦,开始向往星河。
第九颗星星在坚冰中灼烧,我也结束了这偶然消遣。
我想要再次成为了那个无欲无求的神,但浩瀚宇宙忽然嘈杂,在沉眠之前,我仔细倾听,想要寻找噪音的来源。
那声音,在原野,在森林,在荒漠,在沼泽,在深海,在天际,在漫长悠远的梦中,在狭隘幽寂的雾里,那是我彼时尚未恍然的歌,也是我此时依然执迷的怨。
那是文明,是自然,是秩序,也是无序。
那是,无数个问题中,第一份明确的答桉。
第二十三号轮回者,沉若因,在来之前,你可曾听见它们为你颂唱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