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出城主府,后面有上百位军士随从,各个头缠白布甲覆麻衣,就连寒意刺骨的铁戈上也挂着白绫。
马车周围还有十几位丧葬店的人员陪同,一边吹奏哀乐一边撒着纸钱,甚至还有专业哭丧的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见了感同身受。
韩愈骑着铁甲战马在前面带路。阵仗很是不一般,可谓招摇过市。
岳魁是逃亡,按理说越低调越好,但反其道而行之,越是招摇越能打消某些人的疑心。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遭到全域通缉的“杀人犯”堂而皇之的从民众面前走过。
“咦?这是谁死了,韩将军竟然亲自率队送葬。”有人惊疑,有韩将军这等人物送葬,逝去之人的身份不简单。
“没听说城里死了大人物啊。”
“管他那么多,大人物的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看看就行了。”
民众围观议论纷纷,不乏某些特殊的人在其中。
一个神色平静的青年扫了眼送葬队,悄悄退至众人身后,往一处偏僻的巷落而去。
青年拿出通讯玉石发出一条命令,不一会儿五六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相继到来。
“头,召集我们有什么事?”一人问道。
“去查查茅城最近可有什么权贵人物死亡,这个丧葬队我觉得很不对劲。”青年眉头紧锁,多年的斥候经验告诉他这支队伍有问题。
其中一个青年听闻后,平淡道:“头,你别太多心,茅城之主吴应钦的儿子被咱们的人杀了,听说他排韩愈送吴大胆的衣冠冢去城外的风水之地安葬。”
青年摸了摸下巴,吴谋勇身亡乃事实,吴应钦安葬他也说得过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青年下达了命令。
“你们几个跟着他们,切记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这支队伍是否真的去送葬,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即通知我!”
“头,你不会怀疑岳魁在灵车上吧~”一人脸色古怪,亲王通缉的那人明明在荒无人烟的大山中,怎么会跑到城里来。
“哪来那么多问题,执行命令!”青年忽然瞪眼,几人噤若寒蝉,立马动身尾随岳魁一行人而去。
青年知晓岳魁的底细,堂堂十五军的将领,如果连反侦察的能力都没有,那就太可笑了。
宁杀错不放过,这支送葬队伍必须全程监视。
马车刚出城,岳魁就感应到了后方有人跟踪,他现在处于神魂状态,神识扫荡过去很难被感知。
“这几人难道是天宕王安插在茅城的眼线。”岳魁仔细想了想,吴应钦的计划莫非泄露了不成。
但是他们出城没受到阻拦,想必是有心人发现了疑点,派人跟踪。如果真的计划泄露,用不了多久四大元关的高手就会拦截他们。
岳魁现在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他无论是说话还是传音,池珺都没反应。
这些人来者不善,要让池珺小心为上。
岳魁神念一动,目光看向单薄的纸人,随即神魂附了上去。
岳魁已经魂定,通过神魂力能控制实物,借此对池珺传递消息。
纸人一瞬间像是有了生机,人头忽然转向池珺,这副场面特别瘆人。
池珺也发现了不对劲,单掌元力涌动,一脸戒备盯着纸人。灵车不知送了多少死去的人,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某些枉死之人心有冤屈执念不散,死后神魂一直游离在世间。
不过这样的场面吓不到池珺,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生事就让他再死一次。
就在池珺准备动手时,纸人干瘪的手臂微微抬起指了指棺木。
池珺一脸愕然,随后惊喜道:“岳魁,是你吗?”
纸人艰难地点头,而后又指了指马车后方。
池珺疑惑不解,岳魁这是什么意思,纸人立马又指了指它的脑袋。
“头?”池珺问了句。
纸人摇了摇头,差点掉了下来。
池珺沉吟少许,眼睛猛地一亮:“神识!?”
纸人忙不迭点头,下一瞬头颅掉在了木地板上,池珺忍俊不禁,把“岳魁”的头拿了起来,重新安置上去。
“你要我神识探查后面?”池珺蹲在纸人身前问道。
岳魁欲哭无泪,他表达的足够明显,池珺怎么还不确定他的意思。
纸人弯下腰用手指沾上香灰,而后极为困难的写下“杀手”二字,望着歪歪扭扭,形不在意在的两颗大字,池珺顿时明悟。
“你是说有人跟踪我们!”
岳魁总算松了口气,神识放空,一瞬间又回归到了飘渺的神魂状态。纸人立马失去支撑力,倒在了地上。
池珺抹去了香灰字迹,神识朝后方透了过去,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无所遁形,他们尾随在后保持距队伍两百来米远,看气息波动最强的也才神门五重。
“我去杀了他们!”池珺掀开帘子准备下车解决几人,但转念一想不行,这样一来就是告诉天宕王岳魁在此处。
取几个神门境蝼蚁性命简单,但他们背后的人得知手下被杀,一定加深对送葬队伍的怀疑。
岳魁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好在池珺没有太冲动,打草惊蛇就完了。
而就在池珺露头的刹那,后方几人立马停住了脚步。
“有个女子!她是什么人?”
“我们调查过吴大胆的人际关系,他并没有妻妾伴侣,一直孤身一人。”
“倒是岳魁身边有个来自玄门的女子,据说修为还不低。”
“快!通知头,岳魁很可能在车上!”
岳魁和池珺都没想到,池珺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彻底将他们暴露。
很快岳魁从茅城逃亡的消息传遍九州,远在宕州的天宕王震怒,手下竟然背叛通敌,当即下令把吴应钦全家老少统统拿下。
这次天宕王没有动用修士的力量,而是命令漓州府衙派军二十万,意图把岳魁那片地域围的水泄不通。
上次珩山老人的出现就给了天宕王启发,不能再动用修士,当下世俗军队出手就是宗门也无话可说。
韩愈得到来自茅城的消息,军中心腹来信,天宕王派人缉拿吴应钦全家,此事已经完全败露了。
大山深处,一大队人马踌躇不前,韩愈望着地图神情凝重,他们现在是进退两难,二十多万人马团团包围,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岳魁此刻也复苏过来,事情败露没必要再伪装下去。
“哼!要是杀了那些人,就不会有这些麻烦。”池珺后悔至极,早知如此就该果断杀人灭口,也不至于牵连吴城主一家。
岳魁苦笑一声:“杀了他们是同样的结果。”
“他说的没错,只要有人注意到我们,不论是杀还是躲,暴露是注定的。”韩愈临危不惧,哪怕即将面临二十万大军围剿,坦然若之面不改色。
吴应钦这一招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认为没人会起疑心。结果不言而喻,天宕王的手下不是愚夫蠢货,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注意。
哪怕池珺没有暴露,面对一路盘查也很难过去。
由此可见,不管岳魁以哪种形势出茅城,都难以躲过暗中的眼线,因为凡是走过必留痕迹,除非他凭空消失。
眼下再次落入困境,不远处已经能听到战鼓轰鸣声了。
在天宕域,岳魁想出去谈何容易,整个天宕域九州都是亲王的地盘。岳魁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幕后主使人深深忌惮,操纵着一切令人不寒而栗。
“为今之计,只有杀出一条血路!”韩愈提议,当下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法。
“只有这个办法了。”岳魁叹了口气,只希望那些高阶修行者不会来。
韩愈遣散了丧葬店的人,让他们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没有危险再俏俏返回茅城。
这些都是无辜之人,不该牵扯进来。
“你们也走吧!”韩愈对一众士兵说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二十万大军,这群兄弟只会白白葬送性命。
“我们不走!与将军共生死!”百来位士兵战意昂然,二十万大军又如何,只要韩将军率领他们冲锋,战死也能含笑九泉!
“兄弟们,我韩某人何德何能...”韩愈沉稳眸子终于有了波动。
岳魁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韩愈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韩将军,你和将士们已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由我自己处理。”
“岳魁,不要!”池珺一听心慌了,岳魁这是又打算独自面对,不愿拖累韩愈一行人。
池珺很怕狼山那一幕再度上演,心急之下拿出通讯玉石开始联系某位大人物,她为了岳魁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韩愈大为不悦,横眉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莫非瞧不起我韩愈?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见风使舵之徒?”
“我韩愈和弟兄们今日就是战死,也绝不会冷眼旁观!城主既然交代我保你无恙,就算豁出这条命,韩某必挡在你身前!”韩愈倏然起身言语铿锵有力。
“韩将军,我想你误会了,在下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大敌当前,敌我力量悬殊,拼死一战不过徒增伤亡。他们为我而来,单独出面可免去不必要的厮杀。”岳魁连忙解释,韩愈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哪里会瞧之不起。
韩愈猛地抬手,强硬道:“不必多言!军令在身,犹负万重山,焉能视为无物!战之何惧,有死而已!”
“莫说二十万军甲,纵然百万军在前,我韩愈照打不误!”
岳魁一阵无言,韩愈的执拗生平所见,为了军令不惜舍命一战。
不知说他忠义,还是死板。但岳魁认为是前者,数十万大军包围的情况下没有怯战而逃,韩愈的忠勇无畏令人刮目相看。
岳魁实打实的心生敬佩!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肯让步。岳魁不想看到韩愈和他手下的兵白白牺牲,而韩愈固执己见,宁战不退!
池珺抿了抿嘴,手握宗门的通讯玉石,焦急地等待回信。只要她联系的这个人物出面,威慑力比飞羽财团还要可怕,天宕王在他面前只能乖乖从命。
岳魁也能化险为夷,安安心心回到堍州。
世上能够请动这位人物的为数不多,池珺算是其中之一。
呜~~~
沉闷有劲的号角声在不远处响起,后方也传来隆隆战鼓声,二十万大军一前一后,呈钳形攻势彻底将这边区域围拢。
“报!敌军距此不足五里了!”哨骑匆匆而来,翻身下马禀明了军情。
岳魁和韩愈闻言立即登高远眺,三里之外已经能看到黑压压的军阵了,飘扬的旗帜无比醒目。
“漓州总兵力不过八十万,天宕王拿出四分之一对付你,可真是下了血本!”韩愈很是唏嘘,茅城守军才五万人,天宕王调动了周边几处郡城的兵力。
“承蒙亲王看得起,他为了杀我煞费苦心。”岳魁苦笑不已,被这样一位通天人物惦记,他成天提心吊胆。
“情理之中,如今皇室覆灭,不论是两大亲王还是祸乱天下的百家大军,都有自立的意图。你身为藩王后裔,祖上深得皇室器重,不除掉你他们心难安。”
韩愈的话一针见血,皇室虽说覆灭,但血统未消,先帝皇子正在堍州,而恰巧堍州是岳魁的第二故乡。
先帝之子和藩王后裔一旦联手,成长起来对其他势力威胁太大,堍州师出有名,借皇子之名收复天下,必是人心所向众归所望。
这也是冼御铭为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皇子救出来的原因。没有皇子坐镇,堍州只能听从天轩王的调令。
哪怕冼御铭目前硬气,不接受亲王的任何命令,等天轩王真正成了气候,堍州也就易主了。
反之有了皇子不同,他身上流着皇室血脉,足以号令天下,百姓也只认同皇子重登帝位,亲王终归是亲王,称帝便是篡位!
天宕王实施的手段不过是毛毛雨,岳魁乃至堍州未来的压力沉重如山,不论哪一方势力都会想尽办法灭掉皇室血统。
二人观望片刻,岳魁决定让小队化整为零,全部潜入茂密的丛林,能拖一刻是一刻,直面拼杀无疑死路一条。
韩愈仔细斟酌,觉得此计可行,他要顾及手下将士的生死,不能凭着一腔热血厮杀,这是为将者大忌。
将者,除了冲锋陷阵,应当腹有良谋审时度势,制定万无一失的计策。
只知冲阵杀敌可称猛将,但无法成为真正的统帅,岳魁和韩愈的区别在此。
韩愈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力战而亡血洒疆场。岳魁则是减小自身损失,转被动为主动,主导一切先机,才不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从而一步步被赶入绝境。
韩愈当即下达了军令,士兵们用花草伪装,脸上涂抹泥土,确定几处集合点之后,立马闪身钻进了丛林,就此不见了踪影。
岳魁带着池珺到了一处偏僻的竹林,他交代池珺好好保护阿狗,不要随意走动,危机解除自己就过来汇合。
“岳魁,小心!”
池珺拉住岳魁,美目满是担忧,带兵打仗她不擅长,但她清楚阿狗是黄岗村唯一幸存者,岳魁对村子的愧疚全寄在了孩子身上,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好怀里的婴儿。
“放心,我命硬,死不了!”岳魁努力挤出笑容,他也不知道这一去是生是死,一切全凭天意。
池珺温婉一笑,目送岳魁远去,这就是男人的担当,明知九死一生却义无反顾直面危机。
而不是某些温室花朵,以为在女人面前撑起几分场面,就算得上男人担当。
真正的男人,面临困境不抛弃不放弃,天塌下来依然挺直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