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量不高,一身浅绿,同色发带俏皮地落在肩头,虽比不上风情万种的翠娘,但却又是另一番气质。
王钦若未出声让宋归尘退下,宋归尘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还是酒保周蔷上前道:“大人,后厨还有菜没好,小尘是首厨,一刻也离不开……”
“噢,有理,有理。”王若钦哈哈大笑,“小尘姑娘,那你先去忙吧,回头本相再与姑娘相谈。”
宋归尘便跟随周蔷出了三楼,避开了楼道里的禁卫军,周蔷低声道:“那王大人好狎妓,尤其——”
看了看身侧年幼的女孩儿,周蔷住了声,叹息道,“接下来你就不要露面了,菜就让酒保们上就好了。”
宋归尘点头,她原也不想亲自上菜的,只是王钦若忽然要见她这耸翠楼第一首厨,韩采办亲自前来三番交待,第一盘菜肴要自己为首上菜。
方才王钦若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物品,宋归尘到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
“周大哥,适才多谢你了。”
周蔷又是几声叹息,让那个奸相看上了,小尘只怕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
他带着几分怜惜地看了几眼宋归尘。
比起初到耸翠楼时的干瘦肌黄来,此时的她个子略高了些,也不再面黄肌瘦,虽然依旧没有什么风情,但她这身绿衣打扮青春活泼,整个人看起来又娇俏又可爱。
这份感觉竟让他想到了许久不曾来耸翠楼的孤山宋姑娘……
宋姑娘?
周蔷摇摇头,眨了眨双眼,再一次瞧了瞧宋归尘,摇头暗道: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方才竟生出那样荒谬的感觉来?
“周大哥?周大哥?”
“诶?”
“发什么呆,三个热菜好了。”
宋归尘利落地将刚出锅的三个热菜摆盘完毕,一排酒保整整齐齐地上前,一人一托盘,片刻之间,所有热菜全被端走,只剩下周蔷面前的一盘。
周蔷忙端起托盘:“好嘞。”
宋归尘笑了笑,继续忙活其他的菜品。
最后的两道点心做好之后,剩下的就是泡茶了。
后厨众人均没有宋归尘的茶艺,故而泡茶一事,只能宋归尘自己亲自来,完全不能假手于人。
她正专心泡茶之计,忽然听到外头有渔夫的歌声传来,歌曰: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其歌声清籁,竟将这词中的离情别绪唱得哀怨缠绵。
宋归尘一时怔住,因为她听得出,这是师父林逋《长相思》词的上阙。
而这曲调,正是她曾经闲时为这首《长相思》所谱的曲子。
这曲子,知道的人,除了师父,就是陆君遇。
宋归尘站起身来,隔着后厨厚厚的墙壁对歌道:“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听得后厨众人拍手赞叹不已:“小尘,你还会唱歌呀。”
宋归尘但笑不语,食指放到唇边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外头动静。
只因西楼后厨位于一楼东南角,完全不像上了西楼那般,能将西湖中的场景一览无余,而是四面围墙,并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月月低声道:“小尘,你要是好奇,不如咱们去二楼阁子里瞧瞧外头是什么人,反正现在所有的菜都已经做好了,厨房也不忙。”
宋归尘虽然想知道外头放歌之人究竟是不是陆君遇,但手里的茶还没有泡好,不敢轻易离开,便只是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觉得他这歌曲别致,十分好玩,随便接了几句。”
“这样啊。”
月月正要说话,忽又听到外头的歌声又一次响起:“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宋归尘大喜,这亦是师父的词。
这是林逋《点绛唇》上阙,曲调亦是宋归尘昔日所谱,此时被外头的渔夫唱来,歌声悠悠,引得耸翠楼楼中的食客都不约而同地往西面湖边望去。
宋归尘只觉有趣,边泡茶边接道:“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歌声方停,周蔷匆匆而来:“小尘,茶好了吗?”
“快了。”
周蔷皱眉道:“方才可是你在和外头的渔夫对歌?”
宋归尘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唱得很有趣,随口接了几句。”
“王大人听到了歌声,要找唱歌的人去见他,小尘,你不该如此鲁莽的。”
周蔷担忧不已,今日王钦若在楼中,先时明显打起了小尘的注意,他本以为岔开之后,能指望王钦若将这事忘了。
没想到此时小尘又和外头那个渔夫对歌引起了王钦若的注意。
都怪西湖中的那个渔夫,没事唱什么歌啊!
宋归尘不慌不忙地将冲泡好的茶应倒进茶海,放入托盘递给周蔷:“无事,我这就去见他。”
方才她已经从酒保口中得知,顾提刑也来参加了寿宴,她正想去看看,顾提刑准备给王钦若送一个什么礼物。
周蔷无奈,只得和宋归尘一起来到三楼。
王钦若正眯着眼盯着老神在在地坐在南面客席首座的顾提刑,而顾易则站在顾提刑身后,虽一言不发,但神色如常,似乎毫不将王钦若的愤怒放在眼里。
“好啊,顾提刑,您这是有意和本相作对咯?”
论品阶,两浙提刑掌管整个两浙路辖内所有刑狱之事,而王钦若眼下只是杭州知府,位在顾提刑之下。
但论资历,王钦若不久前还是朝中宰相,也许不久之后也会是宰相之身,远在顾提刑之上。
眼下王钦若虽只是杭州知州,但却一直以本相自称,显然是十分笃定,官家不久之后就会将自己召回京去。
楼中众人都是唯王钦若是命之人,唯有顾提刑一人敢这么公然和他叫板,众人紧张之余,也有几分看戏之心。
只听顾提刑淡淡道:“王大人想必是忘了,您现在只是个杭州知州,在本官面前自称‘本相’,似乎不合礼制吧?”
“你——”
王钦若一时语塞,随即眯起眼睛,露出极盛的敌意来,死死盯着顾提刑。
顾提刑迎着他的目光,不甘示弱。
王钦若受到挑衅,心中更怒,一张本就泛红的老脸涨更加通红,不由自主地抓起了案上的碗砵。
顾易微微上前一步,挡在顾提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