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去开了门,见是赵凌,颇有些吃惊。
赵凌却笑:“这次我可是叩了门的。”
傅庭筠睁大了眼睛。
他,他竟然用这样轻佻的口吻和她说话……让她心里有些慌乱。
赵凌不理会她的震惊,从她身边走过,径自进了屋。
傅庭筠心乱如麻地进屋沏了茶。
赵凌神色随意而悠闲,啜了口茶,道:“在做什么呢?”瞥了一眼丢在炕上的针线。
“哦!”傅庭筠有些窘然地把针线收进旁边的小藤筐里,“闲着无事,随便绣几针。”
赵凌已看见是条葡萄紫的帕子,绣了藤黄色丝线,那图案,显得有些眼熟。
他稍一思索,柔声道:“你想不想去街上逛逛?”
傅庭筠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我还是待在客栈里吧……”语气有些低落。
猜对了!
赵凌松了口气,笑容越发的温和了。
“没事。”他柔声道,“这里各族混居,各有各的习俗,没有关中那么多的讲究。”
是吗?
傅庭筠想到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女子……虽然服饰很奇怪,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举止端庄,显然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女子,可见是真有其事了。
她不禁有心动,但想到郑三的话,又有些犹豫。
赵凌看得明白,怂恿她:“永靖是关中通往嘉峪关的必经之地,除了大食人、回回,还有回鹘人……”
傅庭筠还是第一次听说,奇道:“回鹘人是什么人?不是回回吗?”
“他们和回回很像,”赵凌笑道,“不过,回回戴白色的小圆帽子,回鹘人戴四方的小花帽。再就是些生活习俗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一时也说不清楚。到时候我指给你看。”
傅庭筠本来就有些活泼,哪里还经得起赵凌这番诱/惑,想着到时候包了头不让别人看清楚面孔就是了,不免有些意动。
赵凌又是那极会察颜观色的,立刻添了把火:“我们正好出去看看能不能买点好茶叶。到了张掖,茶叶卖得可贵了。”
那上街就成了正经事了。
傅庭筠欣然允诺,用帕子包着头,和赵凌去了街上。
永靖县城不大,但非常热闹。此时已近晌午,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赶路的商队已经出了城,留下来的或是在这里休整的商队,或是生意只做到永靖并没有出关打算的生意人,整个城市喧阗中透着几分悠闲,卖饼的,卖羊杂碎的,卖甜瓜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不时有人围过去买卖,穿着纱笼或是裹着头巾的妇女夹杂在人群中,匆匆而过。
傅庭筠跟在赵凌的身后,目不暇接地到处张望,觉得这一切都有趣极了。
赵凌的眼角瞥过身后的人,看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个不停,眸子中全是惊讶与好奇,他不由微微地笑。
傅庭筠突然拉了拉赵凌的衣袖:“你看,你看!”
赵凌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两个金发碧眼的色目人正站在街边说着什么。他们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动作夸张,偶尔会大声地笑。
“你看他们,看他们的手。”傅庭筠低声道,语气有些羞涩。
赵凌不解。
傅庭筠咬着唇:“他们的汗毛,是,是金色的。”
就为这个!
赵凌笑,觉得她一团孩子气,问她:“怕不怕?”
傅庭筠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很奇怪。”
“没事!”赵凌安慰她,“看习惯了就好了。”心里却长长地透了口气。
汉人多瞧不起胡商,觉得他们是化外之民,唯利是图,狡猾奸诈,低贱卑俗,把他们的一切都视为歪门邪道,就算和他们做生意赚了钱,心底也是很瞧不起的。偏偏庄浪卫所的所在地永登也好,甘肃总兵府所在地张掖也好,都是通往关外的要地,胡商云集,傅庭筠出身名门,他一直担心她没办法适应这种生活。
看见她从头到底都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并没有一丝轻贱的味道……她应该能够适应庄浪卫的生活吧!
有股柔情轻轻地漫过赵凌的心田,让他的心满满的,全是欢喜。
他领着她在一间五颜六色、金光灿灿的铺子前面停下脚步。
“掌柜的,”赵凌笑着朝着铺子里戴着白色小圆帽,正热情地向几个穿着皮袄的汉人推荐挂毯的男子高声叫道,“把你们这里卖的头巾拿了来看看!”
铺子里的人循声望过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个子,穿了件宝蓝色湖绸面的皮袄,身材敦实,神色沉稳,留着两撇漂亮的八字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威严中透着几分干练。他身后的几个男子年长的已过五旬,年轻的不过十五、六岁,或穿着潞绸面的皮袄,或穿着湖绸面的皮袄,眉宇间都透着几分精明。
自从遇见了十六爷,傅庭筠就对这种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的陌生人有戒心,不禁轻轻地喊了声“九爷”。
赵凌回头,柔声道:“怎么了?”
傅庭筠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戴白色小圆帽貌似掌柜的男子已用蹩脚的汉话应着“好的,好的”。
赵凌没有理会那个掌柜,静静地望着傅庭筠,目光柔如春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这样的赵凌,让傅庭筠如坐针毡般的不自在,忙低声道:“我们走吧!”目光飞快地睃了那个八字胡一眼。
赵凌会意:“我知道。我们不和他们搭讪,买了东西就走。”
他的声音和她的一样低,如同在窃窃私语,让她的心绪微乱,不禁面颊一红。
掌柜已拿了一大堆头帕出来:“客官,您们要哪样的?”
赵凌目光如炯,一眼就看见其中两块黑色头巾上用金丝线绣的花纹和傅庭筠绣的很相似,指了两块头巾:“就要这两块!”价都没有讲。
掌柜见这么顺利的就做成了买卖,喜笑颜开,收了银子,细心地用块布包了递给赵凌。
赵凌接过头巾朝着傅庭筠点头示意,转身就走。
傅庭筠放下心来,紧跟在赵凌的身后。
待转过街角,赵凌将头巾递给傅庭筠。
傅庭筠怔住。
“昨天看见你盯着别人看,今天又绣了这图案,”他笑道,“正好碰到个铺子是卖这些的……我想你可能会喜欢。”看似大方地望着傅庭筠,耳朵却已经通红。
“啊!”傅庭筠呆呆地望着赵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收下?这可是穿戴的东西,贴身的物件,男女有别,怎么好意思……不收?人家大大方方的,说的也很明白了,不过是看她眼热,正巧碰着个卖头巾的铺子……收还是不收,仔细一想就有决断,可心里为什么怪怪的了?
她磨磨蹭蹭的。
大冬天的,赵凌看着她,手心里都快捏出把汗来,只觉得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好像都在看着他们。
“快收下吧!”他的笑容开始有些勉强,想到刚才在铺子里买挂毯的人,机灵一动,“我还想带你去买几块毛毯——结果碰到了那些人,看样子只好再找一家看看了。”又觉得自己的话漏洞百出,解释道,“张掖那边,冬天很冷,都喜欢在炕上铺毯子,这些毯子都是用羊毛织的,又柔软,又暖和……”
自己也太多心了!
傅庭筠立刻释然,接过了头巾,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羞涩。她低声地向他道了声“多谢”,然后想到都是因为她的反对赵凌才没有买成毛毯,又朝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凌紧绷着的心弦这才松下来,旋即惊觉得自己背心里全是汗。
可他不动声色惯了,何况此时又正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神色间自然没什么异样,笑着和傅庭筠说话:“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毛毯?到时候我们一个人挑一床,你看怎样?”
一个人一床?
傅庭筠脑海里突然浮现两人的房间里铺着一模一样的两床毛毯的场景……
那多尴尬啊!
她脸上滚烫。
抬头一看,赵凌已经进了一家铺子,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宝蓝色织着月白色荷花和大红色石榴花,颜色艳丽又张扬的毛毯问她:“你觉得这张怎样?”
“哦!”傅庭筠有些心神不宁。
要不要跟他说,还各挑各的好呢?
赵凌见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想到刚才送她头巾的事。
如果不是他快刀斩乱麻,此时他们只怕还站在街上任人打量。
念头闪过,他觉得自己的背心好像又在冒汗了。
赵凌立刻果断地问她:“这张毯子好不好看?我觉得冷的时候屋子里铺张亮堂点的毛毯让人看了精神都会一振!”
的确。
傅庭筠点头。
赵凌就吩咐掌柜的:“把这张毛毯包起来。”随后指了旁边一张姜黄色素面的毛毯,“这个我也要了!”
傅庭筠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说的一人一床,就是一个人挑一床啊!
她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呢?
傅庭筠的脸像块红布。
赵凌有些担心地问她:“是不是走累了?”说着,就向那掌柜的要了张胡凳,“你坐下来先歇会,我这就叫辆车和你回客栈。”
永靖县巴掌大的地方,叫什么车,被阿森他们看见,只怕要笑掉大牙了。
傅庭筠忙道:“不用,不用,就是穿多了,太阳一晒,有点热。”
赵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
“你不是说,我们要买点茶叶回去吗?”傅庭筠只好道,“这都快到晌午了,我们快买了茶叶回去吧!”
“也好!”赵凌不再坚持,笑道,“你走了大半天了,也该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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