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家团圆的中秋节,对别人来说,这也许只是一年一度的一个佳节,可对于经历过生死离别,痛苦悲伤的杨玉成等人来说,能这样安然无恙地欢聚在一起,弥足珍贵。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家赏着月色,吃着月饼,喝着金华酒,喧阗中透着的是热闹和喜庆。
赵凌和吕老爷边喝边说:“明天要去拜访唐岱山,把宝剑还给他,顺便请唐岱山在十三山用午膳后,下午和我们把这些年的账目拢一拢。后天去城里转转,趁着年成不好,看能不能再盘几家不做的铺面下来。等过几天,我们再到城外你相熟的几位地保家拜访,如果有人卖地,请他们给递个音,帮着从中说和一下。既然决定留下来,那就要好好打算打算。”
杨玉成等都是陕西人,不用背井离乡,他们自然高兴。三福甚至道:“九爷分了很多钱给我,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吕老爷,要不,我把钱放在您手里,您也帮我置办些田亩,”然后小声嘀咕,“现在也不用每天提着脑袋过日子了,我,我想娶个媳妇,给家里继个香火……我全家人都饿死了!”
大家都默然。
“行啊!”赵凌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们谁要想买房置地娶媳妇的,把钱都拿出来,请吕老爷帮你们谋划谋划。”又道,“想当年,吕老爷可是做过大掌柜的人,生财有道。”想调节一下气氛。
“不敢当,不敢当。”吕老爷忙道,“什么吕老爷,那是外人面瞎喊的,九爷这样,可就折煞我了。叫我平安就行了。”
“九爷可以这样叫您,我们可不敢。”杨玉成跟着凑趣,大笑道,“您比我们年长,我们喊您一声‘平安叔’吧!”又道,“您也别和我们客气,杨公子杨公子的喊着,别人不知道我是什么底细,您还不知道?这不是寒碜我们吗?您要真心把我当成自己人,就叫我玉成好了。”
大家哄然而笑,气氛又热闹起来。
吕老爷也是精通世事之人,笑道:“行了,你既然认我这个叔,我也没道理不认你这个侄儿的。”
大家再次笑起来,彼此都感觉好像一下子亲近了不少似的。
吕老爷趁机提出来去广仁寺赏灯:“……你们难得在西安府过中秋节。可惜今年年景不好,要不然,也可以见识见识长安街火树银花的壮观景象了。”颇有些意犹未尽,要把这欢乐的场景一直延续下去似的。
阿森第一个跳出来拍手称“好”:“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好啊!”赵凌兴致也很高,“那大家一起去看灯吧!”
阿森欢呼起来。
就是坐在一旁台阶上,抱着已经熟睡的儿子的郑三娘,也都露出期盼的目光。
傅庭筠却有些沮丧。
这样算来,八月二十五之前赵凌都没有空。
那她的事怎么办?
她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就留在家里看家吧!”
“这怎么能行?”吕太太笑道,“要看家,还是我留下来吧!你们都难得来一趟,我年年都能看到。”
郑三娘也忍了心底的欲/望,忙道:“还是我在家吧!正好可以带带临春。”
满院子寂静,好像在无声地催促傅庭筠一起去似的。
傅庭筠知道自己有些扫兴,可她实在是没有心情。
于是笑着对吕太太道:“今天太累了,改天再和大家一起出去逛逛。”
吕太太还要说什么,三福憨笑道:“既然傅小姐累了留在家里,那我就在家里看门好了。免得有人趁火打劫到家里来偷东西。”
“那就这样吧!”赵凌没等其他人开口,做了决定,“我们出去逛逛,让傅小姐歇会。”语气淡淡的,刚才溢于言表的喜悦突然间淡了不少。
杨玉成等人见赵凌说了话,不再坚持。
吕太太朝着吕老爷瞪了一眼。
吕老爷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睛。
吕太太不再理会丈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笑着招呼郑三娘:“那我们就赶紧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好一起去看灯。”
郑三娘和芦苇都高兴起来,吕太太领着郑三娘服侍傅庭筠梳洗,芦苇在院子里打扫,三福和石柱帮着把桌椅子都搬回了厢房,大家很快收拾妥当,留了三福看门,一齐去广仁寺看灯会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傅庭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起身支了窗户。
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亮,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洒落进来,柔和而安祥。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算算日子,七堂姐还有一个月也该出嫁了。
但愿她没有被自己的事耽搁。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如果她没有出事,现在也应该在遣嫁的路上了。
不过,如果她没有出事,也就不会遇到赵凌了。
这么一想,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可转瞬间,傅庭筠的心情又变得很差。
这个赵凌,平时不是冷清清一副什么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吗?怎么听到有灯会就跑得比什么都快。也不管身上是不是还带着伤,也不管明天是不是要早起去见那个唐岱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怅然。
看着月色正好,转身拿了些香烛到院子里去拜月神娘娘。
“求娘娘保佑母亲身体安康,保佑父亲万事顺遂,保佑哥哥乡试提名,保佑嫂嫂和侄儿无病无灾,”她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默地念着,想到那个人的身体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语气一顿,声音又低了几分,“求娘娘保佑赵凌……无灾无难……以后走正路……一帆风顺……”
陡然感觉身后有陌生的气息,好像有人闯了进来似的。
她顿时毛骨悚然,不禁暗暗后悔,悄悄张开眼睛,抓起了点着的香烛……想着说不定可以趁其不备把香烛朝那人脸上扔去,也许能借机跑回屋里去……然后猛然转身,却看见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杏眼圆瞪,“你不是去看灯会了吗?”
赵凌没想到安安静静地在那里拜月神的傅庭筠会突然转身,而且手里拿着把香烛满脸警惕地望着他,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似的,不由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灯会我见得多了,不过是陪着他们去看看。看过了,自然就回来了。”
“吓死我了!”傅庭筠不由抱怨,“你怎么走路也不带声的。”她把香烛重新插好,拍了拍手上的灰,道,“他们呢?都回来了吗?我还以为你们至少要过了丑时才会回来?”
“他们还在看灯,”赵凌道,“我先回来了。”又道,“正好让三福出去玩玩。”
这么说来,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心跳得厉害。
“你,你要不要喝杯茶?我很会沏茶的……祖母喝的茶,都是我沏……”她有些磕磕巴巴。
“好啊!”赵凌道,“那,那我搬把椅子出来吧?今晚的月色不错。”他的声音透着几分迟疑。
他答应让她沏茶了,还主动提出搬了椅子出来……
傅庭筠心像张起的风帆,鼓得满满的,哪里还会注意到赵凌的异样,欢欢喜喜地去烧水,还找了上次吕老爷送来的龙井,拿了自己用的折枝花粉彩茶盅出来,那边赵凌已搬了两把椅子,一张小几放在了院子中央。傅庭筠温了茶盅,倒了头道茶,端了过来:“谷雨后的龙井,九爷将就着喝吧!”
明前龙井最好,雨前龙井次之,谷雨过后的龙井,就不是上品了。
两人一左一右隔着小几坐下。
赵凌闻着茶香,小口小口地品着:“想着好多人还没水喝,再喝什么都好喝了!”
傅庭筠笑起来。
看他喝了一半,起身给他续水。
赵凌却打量着手中的茶盅:“我以为你会喜欢斗彩。”
斗彩和粉彩都颜色鲜艳,只是相比之下,粉彩柔和些。
傅庭筠道:“实际上我喜欢青花。”
赵凌有些惊讶。
傅庭筠想到了以前姊妹间的调侃,不禁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赵凌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忙道:“这是吕老爷买的吧!明天我帮你带套青花回来。”
傅庭筠鼻子有些发酸。
他总是这样……给她找台阶下……
“不是,”她犹豫道,“我也喜欢粉彩,”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姊妹十几个……她们都长眉细目,温婉秀美,只有我……你也看见了……她们说……要是花,我就是牡丹花……要是绸缎,我就是蜀锦……要是瓷器,我就是斗彩……”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语气越颓丧,“祖母说,经得起时光沉淀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可我就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也很……很打眼睛……”
赵凌满脸错愕,不由打量傅庭筠。
换下了绫罗绸缎,卸下了珠玉宝石的傅庭筠,只穿了件寻常的白色棉布衫,月光下,像玉人儿似的,难掩其艳色。
他想到她耳边摇动的蓝宝石耳坠……心里一热。
“这样也挺好啊!”他低声道,心里流动着股莫名的情绪。
“啊!”傅庭筠愕然地抬头,满脸不置信地望着赵凌。
“听人说,现在蜀锦都买到了十五两银子一匹,”他有些不自在地道,“京都也早不流行青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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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