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6月3日,陈家村。
天气炎热。
陈父泡了大碗凉茶,陈枫开始听故事。
爷俩外带一个围着打转小萝莉,父子三人都在陈家的大门口坐着。
陈家门口有棵年纪十分大的柳树,60多岁,枝繁叶茂,几经修剪,罩了方圆十数米的阴凉,如同一把大伞。
人在树下,两把躺椅,一碗茶在这样的日子最适合不过,茶是陈父的手艺,金银花,菊花,甘草,还混合了些其他草药,一股脑煮出来的凉茶,静了一夜,味道极好。
喝进口里酸酸甜甜,小妹妹陈冰琳很爱喝,捧着大碗“滋溜”,“滋溜”,都得人看着,不然一会就喝饱,饭都吃不得。
陈枫拿起陈父递过来的碗,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润甘甜由口入喉,再入胃,直顺周身百脉,随后一股清凉在心底滋生,全身上下无不通透。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只一口就让人想大叫爽快,这是一种类似薄荷入口的清爽刺激,凉由心生直透肺腑。
陈枫眯着眼,一口气喝了一碗,随后身体向后一倒,躺椅摇啊摇,真是又凉快又舒服。
“这棵树啊,60多年喽!”陈父感慨一声,起身把躺椅让给活泼好动在他边上围着转,一点也不老实的小女儿。
鸠占鹊巢,小冰琳羞涩一笑,看了看父亲,又瞄了一眼哥哥,然后爬上了那张比她大好几倍椅子,小身子躺在里面,摇啊摇。
起身的陈父没留意女儿的小动作,他摸着遒劲的老树,陷入了深深回忆,继续说道:“这柳树可有年头了,比我的岁数还大,还是你爷爷当年逃荒到东北的时候栽的,13年你爷爷去的时候,还念叨过这棵树呢。
小时候我和你大伯还有老三经常在这颗树下玩,就跟你们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
陈父一脸沧桑的感慨,他看着陈枫道:“老三死了啊,你其实是有个叔叔的,排行第三,可惜他走的早,要不然肯定能出息。
老三是太可惜,那时候你爷爷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儿子,可他偏偏自杀了,看不开就自杀,是卧轨,大学生卧轨,因为一个女的,情情爱爱的,伤人伤神,因为这些就死了!”
陈枫点头,脸上有些被震住的意味,他正襟危坐,示意:您讲,我听。
陈父没往这里面深谈,他继续道:“你爷爷是个厉害人呢!”
说到这他自嘲一下道:“这树,这茶,都是他留下来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留下点什么,嘿。
所以说你爷爷精明,我跟你讲,他刚来这个村的时候,这里排外,他是外来户好不容易扎下根,会煮一手凉茶,就免费煮茶给人白喝。
凉茶解渴,吃人嘴短,一来二去,他就成了村里声誉较好的,最后娶了这村的漂亮姑娘,就是你奶奶,这算彻底扎根了。
然后有了你大伯,有了我…有了老三…”
陈父看着陈枫,笑笑道:“你说你爷爷厉不厉害?”
见陈枫没说话只是竖起大拇指,他知道年代久远孩子可能体会不到,于是继续道:“那个时候家里穷,不像现在,70,80年我印象最深了,能吃饱都是好家庭,农村孩子读书的更是少,不过你爷爷不一样,他眼光看的远,打定主意让我们读书,不好好学,用树枝抽着我和你大伯去学校!
年代不一样,你们是想不出来了,那时候读书有多难,就连高考都是78年才正式恢复的,以前没有高考,读书在很早以前不是好事情,可能是会死人的!
78年那会,我才10几岁,还上小学,对这些没啥感觉,就知道全国的读书人都在高兴,你爷爷也高兴。
高中的你大伯也高兴,总之全家人都高兴!!!
高考就是那一年恢复的!”
说到这,陈父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骄傲,他道:“我高考,嘿,是和你大伯一起考的,说起来,我比你大伯可小了整4岁,那年我才18,你大伯22!
我是第一次考,他都第四次了。
而且他都去上班了,还高考,还和我一起考,你知道为啥不,你大伯连续考了四年!!!
“18啊,18…那年我才18…”
陈父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哗哗流。
“爸,爸…怎么了?”
“唉,我没事!”
陈父说自己没事,泪水还是止不住,直到小冰琳用小手去擦,他才破涕为笑道:“还好,还好,还有你们两个!爸知足。”
陈父道:“85年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知道么,你爸,我,陈家俊,是考上了的,我才是陈家真正该上大学的人,你知道吗?”
陈父落着泪,他道:“三年啊,三年以后,爸都结婚了,才知道原来当年考上大学的是我,那时候你爷爷瞒着我,你奶奶也是,要不是我后来看到你大伯来信,信封上“警察学院”这四个字,你爸就被骗一辈子,孩子你知道吗?那是你爸报考的学校,呜…呜…”
陈父攥着陈枫的胳膊,双手有些用力,他的仇恨,他的失落,他的沮丧,陈枫此刻全能感受的到。
医院病房里外的一幕幕……
大学,大伯,父亲,伴着陈父的话语,伴着那落下的泪水,陈枫完全懂了“为什么哥俩之间能弄成这个样子。”
一个交互的人生,一个冒名顶替的大学生,一个命运改变的机会就这样生生被侵占。
能原谅吗?
陈枫想不出来,这些年多少次陈父午夜梦回会想到他上大学的场景。
那本该是他啊!
不知何时陈枫的泪水也落了下来,怎么能这样?不是亲兄弟吗?
他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劝慰道:“爸,爸,你别哭。”
父子俩双手握着,边上是跟着一起哭的小妹妹,她不知道哥哥和父亲为什么哭,总之看到两个最熟悉的人都哭了,她就开始哭。
爷俩本来正矫情,突如其来的,小冰琳一哭,气氛一下就古怪了。
哄了半天,妹妹不哭了,陈父的感慨也少了些。
他望着亭亭如盖的大柳树,感慨万千的道:“孩子,记住了,以后做什么事一定要留个心眼,除了自个谁都不能信,爸妈也不行,知道吗?”
他看着陈枫的眼睛,神情凝重就那么看着,直到他点头答应,陈父的神情才恢复了些往日的样子,这个黝黑的汉子,内心着实有着一块天大的伤心地。
往事多少泪多少!
许久之后陈父又道:“我这辈子啊,就毁在那些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的人手里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