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族长殷切的眼神中,裴明睿的眼神缓缓从一片空茫的澄澈中渐渐有了神采,最终,那双睿智又充满包容的眼睛看向裴族长,微笑着点了点头。
“父亲。”
这声‘父亲’实在是等的太久了,久的连裴族长这等铁骨铮铮的修士,这会儿都忍不住眼眶发红,鼻根隐隐发酸。
裴族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裴明睿,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如何从咿呀学语的婴孩长成翩翩如玉的少年,自然也记得这个孩子是如何在那个压抑至极的家里挣扎苦痛,最终归于寂然。但现在,即使历经千帆,这个孩子依旧有一双包容无限的眼睛,令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羞愧。
“这些年,多谢父亲了。”
裴明睿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任性妄为给裴族长带来了多少麻烦,只是他如果不这么做,该如何反抗裴家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怯懦的表现,但裴明睿没有办法。当初他为了打破裴家乃至整个清正中世界的怪相几乎拼尽所有,但结果却并不如人意。甚至因为他的不配合,族中某些暗潮涌动的人甚至动了除去他的念头。
如果只有他自己的话,裴明睿根本不会怕。但那些人抓住了他的软肋。明瑜和明芷,都是他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人。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却无法罔顾这两人的生死。
所以他屈服了。
甚至是懦弱的将自己塞到了名为‘痴傻’的壳子里。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明确的指出当初要害他的人是谁。或许,想要他死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上千年来裴家的古老思想。
它就像一张大网,不允许有挑战自己的人存在,在有软肋存在的情况下,即使有嫡长子的身份,即使有一个身为族长的父亲,他还是输了。
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希望!
就像他借机将明瑜明芷送出去一样,他们就是自己的希望。而他也成功了,最终,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
但是,他想让所有清正中世界女修得到同样修炼机会资源,想让所有男修都不必拘泥于一个君子外壳的理想,也绝对不会放弃。
此时,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的裴族长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个孩子。明明这个孩子可以有更简洁安全的法子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为何偏要如此激进?这样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如果你按部就班的接任我的位置,再用潜移默化的法子逐渐影响族人,至多不过百年,就能达到你的希望。这样也不会有危险,你为何不再等等?”
此时的桃林已经彻底恢复过来,桃子的清甜味儿在飘飞的花瓣中愈发悠远。那些飘洒的花瓣此刻依依不舍的眷恋在裴明睿周围,极尽温柔,就像裴明睿这个人一样。
缓缓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裴明睿微微一笑。
“孩儿明白。我知道像父亲说的法子会比较安全且平稳,也不会受到阻碍。但是,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那这百年之间被困住的修士怎么办?他们也是同样的人,难道就因为生的早些,就不能跟百年之后的人一样享受到真正的自由?”
“当然,我知道,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在乎这些……但是我在乎。”
“父亲,我在乎清正中世界每一个受到束缚之人。可能他们会觉得被解开束缚之后甚至不如现在舒服,甚至会怨恨孩儿,但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没有谁该被束缚,就像没有谁必须得被塑造成相同的模样一样。我们每个人,本来就不尽相同。”
“就算他们日后会怨恨,想要重新选择如今的生活。那我也希望他们是在享受过真正的自由之后才这样做。”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族长缓缓开口。
“即使,这一切要你付出裴家少族长,未来族长的代价?你可知道裴家族长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你将拥有无尽的资源,数不清的敬畏,艳羡的眼神……”
裴明睿很是温和的等着父亲将这些话说完,然后才缓缓摇头。
“父亲,我不在意那些东西。”
“我很感激父亲将这些东西给予我。从小到大,这些东西,孩儿从来都不缺少。但是,我从来不认为这些至关重要,在孩儿心中,有更多更重要的事。”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怎么能如此……
裴族长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一时语塞,只觉得那一腔连自己都觉得已经熄灭的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说实话,这种行为真的很傻。甚至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感觉。但不正是因为有这种傻气,少年才会如此可爱?
甚至于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明睿,你让我想起了一些人。”
“那些人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一腔热血。也跃跃欲试的想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修行,也为了这个世上的其他人。但,最终,这些人都沉寂了。”
“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那时候爽朗明媚的笑容。那个时候大家都多开心啊。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强大到改变这个世界,觉得只要自己想做,其他任何不平事都要自己面前让步。只是可惜,如今再见,除了那些多出的孤坟,彼此都只觉物是人非。”
难得回忆了一下自己年轻时的事情,裴族长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回忆。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裴族长顿了顿,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一本半指厚的书,递给了裴明睿。
那是一本记载了裴家族史的书,也是只有历代族长才能观看的秘典。裴明睿本来就是裴家众人皆知的未来族长,这本书给他看也是理所当然。
“当初裴家先祖带着族人驻扎在清正中世界的时候,是为了给族人求一线生机。那个时候清正中世界还是一片荒芜之地,魔族妖兽纵横,极度危险。所以妇孺才会被留在家中进行保护。在最初,这些都是出自好意。”
“但后来,这件事渐渐变了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