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蛮儿还是第一次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说话,鼓了很大的勇气。
他奔出去,吹了一个口哨,一匹全身没有一丝杂毛的红色骏马不知从哪里猛地窜出来,停在燕蛮儿的身前,然后亲昵的用头抵了抵燕蛮儿的脸,嘴里还噗噗的像是在说话一样。
燕蛮儿伸出细长的手摸了摸马头,然后翻身上马,沿着白狼水向西南方向而去。
燕蛮儿家养了八匹马、两百多头羊,在山戎部落里算得上是养的比较好的了。燕蛮儿腰间挎着一把弯刀,这把弯刀和其他武器不同,材质并非当时通用的青铜,而是精铁所制。弯刀长约一米左右,刀身稍窄,刀刃锋利无比,刀柄上鑲有一颗红色的宝石。这是燕蛮儿母亲给燕蛮儿的一把刀,自小燕蛮儿便将这把刀带在身上,他记得母亲曾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证刀不离身,刀在人在。”
燕蛮儿将刀系在腰上,然后从马背上取下一张弓,背在背上,提起马缰,朝马群和羊群走去。
······
秦无衣坐在马车里,马车里面装饰非常豪华,也装备齐全。秦无衣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衫子,斜靠在一张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诗》,另一只手支在头上,闭着眼假寐。
这一幕,若是外人看到一定会疑惑,到底是看书呢,还是浅睡呢?
“雁儿,你觉得我们有机会找到他吗?”秦无衣的声音很轻,但很好听。语气中有些紧张,或许对她来说,她也没有勇气去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春雁是秦无衣的贴身丫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就如姐妹一般亲密。在春雁旁边,也跪坐着一个丫鬟,正是和南宫烨说话的淡绿色衣衫的俏婢,名叫依兰。马车上的依兰,没有前番在草原上在南宫烨和秦管家面前那般羞涩,反而多了几分冷冽。
春雁跪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短弩,拆拆卸卸,不知在研究什么。
春雁抬起头,深深的望了自己主子一眼,良久才摇了摇头。
依兰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不知在记着什么,看见春雁的样子,低声道:“小姐,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他的。”身为秦无衣的贴身侍女,她知道这些年来大人和小姐在这方面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心血。
秦无衣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依兰接着道:“相比这件事,恐怕还有一件事更加急迫。”
“莫非是孤竹邑那边有什么动静?”秦无衣淡淡的道,她将书随手放在身侧,从软榻上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脸上露出些许愁容来。
“小姐说的不错,据我们的密探传来的消息,孤竹邑上大夫姬樾派他的的儿子姬颖也带了一支商队北上,朝东胡而来。”
秦无衣冷笑一声,声音已没有女子的轻柔,反而泛着点点冷厉。
“前番东胡南侵,破城十余数,姬樾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盗贼扬长而去,大王已经下令呵斥,他倒是自在,不修战备也就罢了,眼巴巴的要跟东胡去做生意,看来是想和东胡人搞好关系,把兵锋引到我们令支去。”
燕国北疆,目前共驻守兵马六万,令支邑和孤竹邑各三万人马,共同负责燕国北境及东北境的防御事宜。但几十年来,令支城的秦家和孤竹邑的姬家为了争夺燕国北境的指挥权,明争暗斗,从未停歇。
姬樾仗着自己是宗室子弟,又交好权倾燕国的相国子之,这几年来,压得秦家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几个月前,东胡南侵,姬樾战败,损失惨重,燕王下旨申斥,姬樾的嚣张气焰还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秦尚上一战虽然未败,但也损失不小。双方战罢,边境又恢复了和平。
战战和和,这是边境的常态。
秦无衣这次担任和东胡人议和通商的重要使命,此行并不轻松,更何况还有那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的隐性目的。秦无衣此行,要先去拜会山戎王,然后继续北上,面见东胡大单于,将秦尚此次和东胡互市的意愿表达出来。
在明面上,秦管家是此行使团的头领,而实际上,秦无衣才是真正的幕后指挥。
依兰脸上也不轻松,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现在就看我们和姬家谁能先赶到饶乐水畔的东胡大单于庭了。谁要能和东胡大单于搞好关系,也就拿到了主动权。”
秦无衣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何尝不知。只不过,和姬樾能给的东西相比,他们秦家似乎少了点分量。据说姬樾将自己的独生爱女都送出去了,一旦和东胡和谈成功,便以燕国公主的名义出嫁和亲,这可不是一般的付出。
与戎狄和亲,亘古未有!
秦无衣忽而宛然一笑,道:“不过,朝廷之上,对于姬樾的这个提议是颇多非议的,我大燕乃礼仪之邦,岂有以公主和亲戎狄之理。他姬樾未免是小看了王上的城府了。”
依兰手里的笔不停,一笔漂亮的燕篆在竹简上显得异常耀眼,实在没法想象这么漂亮的字会出自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妮子之手。
秦无衣揭开马车上的帘子,望着远处迷蒙的山意,听着白狼水刺耳的流淌声,一对漂亮而幽深的眸子变得更加明亮了。
数百年来,燕国苦于北边东胡的骚扰掳掠,力不能逮。自己的父亲秦尚有意为燕国除此北境之患,身为父亲的爱女,她必然竭尽心力辅佐之。不然,也对不起令支城中“生子当如南宫烨,生女当如秦无衣。”的美誉了。
阳光有些耀眼,南宫烨这两天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就加派了斥候,刺探周围的情况。
傍晚时分,有两拨斥候还没有回来报信,南宫烨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浓烈起来。他帐下的三百轻骑虽然是百战精兵,但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三百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得格外的小心再小心。
“张亮,你再派两名斥候去西边瞧一瞧,看看出了何事?”
张亮是南宫烨的得力副手,忙应了一声“喏”,正准备安排人手时,张亮忽然大叫一声,“不好,有敌人。”
顺着张亮所指的方向,在他们商队的西面草丘上,远远地看见有骑兵的影子,他们的距离比较远,似乎只是慢慢的跟在后面。
南宫烨眉头大皱,忙大喝一声,“快去传令,改变阵型,将小姐和秦管家的马车围在中心,全军戒备。”
“喏。”
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阵中传令的声音此起彼伏。南宫烨意识到,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小姐,于是一勒马缰,朝秦无衣的马车奔跑过来。
秦无衣早已经听到动静,她不等南宫烨下来,径自揭开马车上的遮帘,从马车上出来,站在马车前沿上,冷眼看着西边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南宫烨疾驰过来,看见秦无衣站在马车外面,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梳着一个男子的发髻,脚蹬马靴,肌白若雪的皮肤比他还要白上几分,完全是一个俊俏小公子。
南宫烨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小姐”
秦无衣看都没看南宫烨,低声道:“叫我公子吧。”
“喏,公子,有敌踪出现,恐怕来者不善。”南宫烨并不觉得秦无衣对他无礼,反而眼眸深处多了几分柔情。
“他们为什么还不进攻?”看那些骑士的距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便能靠着马力的冲劲冲到商团面前,可看他们情况,并没有现在就进攻的意思。
南宫烨也有些疑惑,沉声道:“我们此行的时间极其保密,而且离开边境后又多绕了好几条路,按说不应该会泄露行踪啊。”
南宫烨说的不错,此行极其隐秘,知晓此事的在整个令支邑不会超过五个人,就连商队的护卫长南宫烨都不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
又是谁欲对他们心怀鬼胎?
秦无衣抬起手搭在下巴上,问道:“会不会是草原上的马匪?”
草原和中原地区一样,也有不受部落管束的山贼盗匪,中原称之为盗贼,而草原上称之为马匪,专门袭击来往于草原上的商队和那些散落的小部落。
人数虽然不多,但枭悍无比。
南宫烨最初也有这样的怀疑,三百多人的商队,又有几大车财物宝货,虽然遮盖的严实,但明眼人一看,不用想都能猜得出里面装的不是平凡货物。
只是,南宫烨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
“不会,此地已经距离白狼山山戎王帐很近了,再凶悍的马匪也不敢在离山戎王帐这么近的地方出没。再者,这群人虽然人数不多,但看他们走走停停的调度,非常整齐,并非寻常马匪可比,绝对不是马匪。”南宫烨坚定的说道,多年和东胡人的较量,让他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秦无衣皱了皱好看的眉,道:“那我们能不能用速度摆脱他们?”
南宫烨摇摇头,对方是轻骑,而己方除了骑兵,还有两辆马车和运输货物的马车,跑是肯定跑不过的。
“不好,公子,他们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南宫烨清晰地看到有一股人马汇进了对方的马群,看上去人数已经和自己一方相当了。
“他们在等人!”南宫烨暗叫一声不好,“公子,他们迟迟不肯攻击,是因为他们的人手还不齐。我们得尽快摆脱他们,这里距离白狼山还有一天的路程,离白狼山越近,我们就会越安全。”无论如何,山戎王是不会容许有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的。
秦无衣道:“战阵之事,我不懂。一切有赖南宫校尉调度了。”
南宫烨心中一喜,低头道:“喏,末将定会保护公子安全无恙抵达东胡。”
能在秦无衣心中加深印象,这种机会南宫烨怎么会放过?